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69)

莫丞道:“不敢说大丰收,也不比往年差。薄田肥力确实有些不足,还是要用心积肥。大人总能想到前头!”他还以为拆了黄家盖茅房是为了警告羞辱犯人,哪知竟是真的为了积肥考虑!

祝缨见他上心,也很高兴,又问县里其他的事儿。莫丞道:“都好都好,就是上下都想大人了!阿苏县那里,榷场也还如往常。他们那儿好像比以前好些了,榷场的生意也好了一些。”

祝缨道:“是么?那去看看。”

莫丞请她往清风楼里住下,祝缨站在楼上忍不住笑了:“我倒住过来了!也好,地方宽敞,今天我请客。”

莫丞道:“怎么能让大人破费呢?”

祝缨道:“福禄县也不富裕,还是我来吧。”这穷鬼地方,她在这儿当了快六年的县令,都没有个富户捧钱来请她写个匾呢!

清风楼宴请的还是以前的常客,祝缨依旧如常地与他们打招呼,顾翁因孙子在她面前,自觉也有面子,老腰都挺直了。项母也得一席,与常寡妇邻坐。赵娘子也到了,她在宴后没有走,与顾翁等人坐那儿互相熬着,熬到别人不好意思了,满意地看到只有自己留了下来。

她这才起身,一声“阿弟”叫得有一点点的底气不足。五品官的概念,她现在知道了。祝缨还是叫她:“阿姐。”

赵娘子道:“阿弟,山上小妹托我问候。”

“她一切顺利吗?”

“忙了这么久终于将那些个人给弄服啦!”赵娘子高兴地说,“又听说朝廷不许官员离开自己的地方,她才没来。就叫我问一问,什么时候想见你一面呢。”

“随时都可以。”

“哎,还有一件事儿,她想先问一声儿。你要答应了,她就带孩子来,要不合适呢,就当我没提——她想,自己到县城来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想把小妹托给你教,行不行?”

祝缨诧异地问道:“她不想小妹接手她的家业?”

“当然是想的,说,只有多学些本领,以后才能当好家的。”

祝缨问道:“小妹……六岁?”

“是。”

“教养一个孩子,我这里倒没什么。她现在六岁,想学好了成个人,学到十二、三岁我还怕不够。这个年纪就离开寨子,她与族人相处的时日又不多,一去六、七年,在外面的日子久了以后恐怕会与族人生份。不利统御族人。”

赵娘子道:“那我传信回去,问问她怎么想的。”

“好。我再多住两天。”

祝缨给赵娘子开了条子,赵娘子当晚就派人出城送信,顾同依旧陪同在清风楼里居住。听祝缨说还要再多住两天,他有点坐不住了:“已经秋收了,且将府衙交给司马这么长的日子,他不会乱来吧?”

“这回不说人家看着就像个好官员的样子了?”

“人不可貌相嘛!”顾同短暂的赞叹了章炯的长相之后,又开始围着祝缨考虑问题了,“才将府衙上下收伏呢!别再来个搅屎棍才好。他语言不通才没生事,等学会了,不定怎么样哩。”

祝缨道:“不至于的。”

她一点也不着急,第二天一早换了便服又去集市蹲着,跟人聊了半天。集市上的人也都不怕她,围着她说话。

正热闹,小柳跑了过来:“大人!李司法急件!”

祝缨拍拍手上的渣渣,跟卖糖的道别:“莫慌,回去再看。”

…………

回到清风楼,见新补的司法佐哭丧着脸,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小竹凳子被他的屁股扭得吱嘎乱响。

祝缨走了进来,司法佐一个前扑,跪在了她的面前:“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章司马他!”

“怎么了?”

“他乱判案子!”

“嗯?是新案旧案?他这么快就上手了?”

司法佐道:“他听不大懂人话哩,叫了王司功做通译。他一听,是个贫户诉与张大官人家宅地的纠纷,那个……张大官人家派了个管家应诉。又问张大官人是什么官儿,就那么一敬称,哪是什么官人?大官人外甥才是个补了从八的县丞在外地做官的。章司马就说,藐视公堂,把张大官人和管家都拿了过来,放在衙门外面打了!”

祝缨道:“这也不算过份呀。”

“可那案子,张大官人是冤枉的呀!那什么苦主,是他们本家!那建宅的地,是张大官人的!对方是个无赖呀!章司马说:你已如此富裕,仍是欺凌贫户,实在可恨……”

祝缨道:“果真冤枉?”

司法佐道:“您老人家面前,谁敢胡说八道?您回去一查不就知道了?不止这一桩。他每日早早到府应卯,李司法接状断案时也避不开他,他都要听一听,说是也好学些方言。一听,凡官司,就必袒护穷人。竟不是看谁有理谁没理,是看谁有钱谁没钱……咱们私下都说,知府大人刻薄乡绅还讲个道理……唔……”

他捂住了嘴。

祝缨被逗乐了:“我又成好人啦?”

第209章 城府

司法佐欲哭无泪。

他的前任已经发配吃流放饭去了,他是新招来填空缺的,在整个府衙里的资历仅强于新来的章司马。有跑腿的活儿就交给他了,推辞不得。这年月,出差并不算什么好事,累不说,见着了知府大人也没什么好表现的。

祝缨饶有兴趣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大人,他现在还在接案子呢!您要再不回去,府衙就没法收拾了。”

祝缨道:“这么多啊。你先住下吧,过阵儿咱们一块儿回去。”

司法佐傻眼了:“住、住、住下?”

祝缨摆摆手,两个衙役过来将他“请”下去歇息了,连同随他来的一个司法吏都安排在清风楼下面的那排屋子里。

司法佐一路跑过来许多人都看到了,有人揣测不知道府衙里有什么事。祝缨却表现得没有任何的异常,洗了个手,又跑到街上鬼混去了。这回往街边的小铺子里钻,看到之前祝大常说的“这家酒我喝着服口”,就打了一葫芦。

店家打酒的时候头都没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才发现是她:“大人?!!!”

祝缨接过葫芦,将钱塞给他:“是我。”

店家不肯收钱,祝缨将钱放到柜上提着葫芦继续蹓跶。看到之前张仙姑爱去的茶铺又进去买了点糕点,一路吃着一路游荡,不时与街上的人打招呼。县城的人很快接受了她还是老样子的事实,不再忙乱,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惯在她路过的时候与她搭两句话,还有向她推销自家货物的。街上有些店铺关门了,门上贴着纸:回家秋收,半月即回。

祝缨一路吃了三份米糕,喝了两次柘浆,路过一家腊味铺子的时候被闻讯而来的顾同给找到了。

祝缨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吗?不多陪陪家里人?”顾同近来一直伴在她身边,跟着北上南下的,很少回顾家。这次到了福禄县,她特意给了顾同几天假,让他好好回家团聚。项安也被她打发回家住几天,她现在身边也没带什么人,就自己逛。

顾同道:“正跟他们打牌呢,输得好惨!正好,他们有人说,府衙那儿来人见老师,我就借口打听逃了出来。”

祝缨道:“小赌怡情,不要成瘾才好。”

“嘿嘿,也没那个钱输。”

“你没钱了?都花哪儿了?”

“钱是有的,输的钱就没有了。”顾同笑嘻嘻的,很自然地接过了祝缨手上的一堆零碎。

祝缨提着酒葫芦,将零散的交给他,道:“消息挺快。”

“县城这么小呢,什么都瞒不住。哪家有个什么事,没几天,半个县城都知道了。您回来,他们都看着您呢。”

两人一面说一面回到了清风楼,东西放下,顾同就问:“老师,府里没事吧?”

祝缨道:“能有什么事儿?”

顾同不再问,见祝缨吩咐了将酒葫芦收了,他就坐在一边拆零食吃:“好久没吃到了,等回程的时候再多买点儿带回去吧,锤子石头俩小子也是爱吃东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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