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703)

甘泽不在家,他的妻子说:“这几天他一直在府里伺候,前几天才捎了衣服过去,也没有说别的话。”赵苏留下了给甘泽的礼物,说明是祝缨捎带来的,既然甘泽忙,那就不打扰了。

接着,他又去了金宅。金大娘子只有自己带着几个仆人在家,见说是祝缨的义子过来,金大娘子十分热情。赵苏又奉上了祝缨的礼物,金大娘子道:“这么大老远的还想着我们,三郎从来都是这么可人。哎,要我说,你们传个信儿给他,别顾着我们啦,以后多捎点儿孝敬府里和朝廷里的上官才好。”

赵苏心中又多生出一点亲切感,金大娘子是个热心人,怪不得义父一家都不忘她。他陪着说了几句话,金大娘子又关切问他一些京城生活的事情,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不便的:“三郎才进京的时候,也是在我们家住的,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十多年都过去了,他都有干儿子了。你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说!他管我叫大嫂,咱们都不是外人。”

赵苏便将拜访郑侯府的事儿略提了提:“伯母知道的,义父既派了人来,就不会落下郑侯府上,也不知道现在过去合适不合适?我年轻,也不知道府里情状……”他心里规划了金大娘子这儿走不通之后的另一条路——去岳桓那儿,那不是郑熹大舅子家吗?

金大娘子却一口答应:“没找着甘大?也对,他忙,你等我一下儿,咱们去找老唐。”

唐善,郑侯身边的心腹人,金良与他关系更好些,有金大娘子从中搭话,赵苏很快被唐善引到了郑侯府里。一边往里进,唐善一边说:“要是在平日,你直接到门上递张三郎的帖子就行啦,如今事情有些棘手,不得不小心。君侯和夫人他们不得不闭门谢客。”

赵苏道:“晚生也是看京城有些慌乱才来请示的。”自从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他先是关在国子监里跟大家一块儿哭,过完了几天,再放他出来,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

他这次只携带了礼单,并没有将礼物随身携带。进了府里先见到了郑侯,郑侯已经参加完了太子的丧礼,正在府里休息,郑熹却被召进宫里去了。

赵苏见郑熹的次数屈指可数,与郑侯就更没怎么打过照面了。只说:“义父发信时太子还在,如今遭逢大变,晚生无计,冒昧登门。”

郑侯拿祝缨的信和礼单,跟赵苏唠叨了一回,道:“我信得过他。倒是你,这些日子别与他们夹杂不清,只管读你的书。年末年初有些交际就照常走动。旁的事一概不要管。你的那些个同学,里头很有几个不安份的,什么屁事儿都不懂,就觉得自己个儿能够指点江山了!小兔崽子都欠教训!你可别跟他们混在一块儿。”

赵苏恭敬地道:“是。”

郑侯与他也不熟,一眼看过去也不太投缘,不过看他办事也还算周到,问郑川在哪儿,得知去了高阳郡王家,就让唐善他们好好招待赵苏。

郑侯府上收了礼单,赵苏又说明过几天再送礼物来。唐善道:“你这样倒与三郎有几分像了,办事都怪仔细的。”

赵苏最要紧一件事办完,也没探听到很实在的消息,听郑侯的口气,麻烦的事儿还在后头呢。不过也不怕,他的背后是那偏远的福禄县、蛮荒的阿苏县,谁成了势,都得要他们来个锦上添花,他不急,等着就是了。只要义父不受牵连,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理智上这么想,思绪还是忍不住地乱飞:郑大人进宫去了?干什么去了呢?太子壮年而逝,这样的贵人不能跟福禄县的人一样这么短寿的吧?究竟有什么内情呢?

…………

再入皇城,恍如隔世,郑熹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

他的双鬓已透出一点点灰色,岁月沉淀出的一点点忧郁将整个人衬得愈发的优雅。

他拾阶而上,步入大殿之后拜见他那位舅舅。

皇帝愈发的苍老了,这让郑熹感到十分的担心,生怕下一刻这位舅舅也要“崩”了。

皇帝看着这个外甥,也生出许多的感慨,郑熹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们都因太子的死,萎顿了太多。

皇帝道:“咱们有多久没见啦?”不等郑熹回答,他又说,“他走啦,将我留下了!”

对一位老年丧子的父亲,人都应该生出许多的同情的,郑熹却死死压住了想问的话:你现在开心了?

太子生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皇帝年纪越大,对太子就愈发的挑剔。

郑熹又一叩首,再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皇帝哽咽道:“咱们在他身上的一片心血都空付了。你最周到,你在东宫的时候,他都是好好的,你一走,他也……我将他的身后也交给你了。”

郑熹眨了眨眼睛,皇帝道:“要用心为他筑墓。”说着,他也哽咽了。

郑熹,又被起复了。

郑熹道:“是。”

皇帝的嘴唇动了一动,又抿住了,郑熹关切地看着他,皇帝道:“你去吧。等等,先去政事堂。”

“是。”

郑熹也不知道自己给安排了个什么职位,先去政事堂也是合理。他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去了政事堂。那里,施鲲与王云鹤也在,二人仿佛也被人抽去了一丝精气神,不像往日那般成竹在胸了。

施鲲道:“来了?陛下的意思,你任礼部尚书,不过你现在第一要务是督造太子墓。”

郑熹道:“礼部?”

东宫詹事没了,做个礼部尚书对他而言算是好消息了。这里面又有许多事情,第一,丧礼可能跟礼部关系更大一点,修坟则未必;第二,礼部尚书不是钟宜么?没听说他死啊?!

王云鹤道:“他。”他指了指政事堂里另一张桌子。

郑熹道:“他终于修成正果了。”

施鲲道:“先不必管他!你过来,有事要同你讲。”

郑熹忙凑了过去,三人坐了下来,施鲲还是老一套:“天下太平,毋生事端才好!你营建太子墓不能出纰漏!太子忽然离世,御医说是中风,陛下不信,疑心有人行巫蛊之事,几兴大狱!”

郑熹心头一跳:“什么?”

王云鹤一双眼睛盯着他:“怎么?难道你要说有巫蛊?”

郑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这二位没有一个想从“巫蛊”上做文章的,也不想别人拿这个话题生出是非来。遭逢一个皇帝的晚年,理智的人都不应该让他兴起这样一场祸患,谁也不知道起了个头之后事情会如何的发展。

郑熹道:“殿下先是昏迷,摇之不醒,药石无效,这……”他没有隐瞒自己仍然能够得知东宫消息的事实。太子这次就很奇怪,突然一头栽倒,躺着不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这么死了。

不能怪皇帝怀疑的,他都有点怀疑了。

王云鹤道:“殿下当然不能是被诅咒身亡的,圣天子有神明护身,天子之子亦当如此。还记得旧年的三次地震么?”

郑熹心头一振,王云鹤苦笑:“殿下是应了劫数,你万不可多想。我亦如此对陛下讲,释陛下之疑。你是朝廷大臣,凡事当三思而行。”

郑熹想了一会儿,道:“是。”

他们又议了一会儿这个太子墓该怎么修,本来应该是直接交给郑熹的,两个丞相十分的不放心,仍是要先串个供。钟宜做丞相,仪式会耽搁一些日子,他们得趁钟宜过来之前将许多事情安排好。钟宜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比王云鹤还要大一些,现在排名在王云鹤之后,完全是因为皇帝对于“旧人”的“信任”。情况不是很好。

三人议定,死太子多的是,有旧例,太子这个墓,得比一般的规制大一点,但绝不能与“陵”过于相近。郑熹出个大概的方案,得先给皇帝看一下,主要是看看皇帝的反应。

王云鹤道:“那便如此吧,你休息了好一阵儿了,也该振作起来了。”说着,他又皱眉,郑熹什么都不错,就是有一样缺点——不曾任过地方。罢了,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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