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893)

刘松年道:“说结语。”

“能不能增加一些南方士人做官的名额?”

王云鹤的眉头皱了起来。

祝缨道:“南方人不比北方人笨,给人家多一点机会。”

刘松年直白地道:“朝廷制度,不可轻易更改。这一句话说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这里多了,那里就得减。北方人吃了你!这是抢权!你这是结党!”他最后五个字说得小小声的,好像怕给王云鹤听到了一样。

“我还市恩呢!我悄悄安插人才叫结党营私,请朝廷斟酌是请朝廷收南人之心。我建言,朝廷拿大头,我跟着沾点光也不过分。”

“南方的租赋也上来了,”祝缨接着说,“前税之上,宿麦也开始收税了。再有糖税,也是一笔。税赋多了,得给点儿赏吧?不要南人多于北人,只要朝廷多看一眼烟瘴之地。”

王云鹤道:“不行,第一,按你说的。南方田赋还是不及北方多,只是稍有起色,还不稳。你得收获稳住了,才能说其他。

第二,朝廷确实以租赋人口为基准,但是不仅考察这两样。

如果有这两样就能有更多人做官,就像拿钱买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物,那会有什么结果?士绅会盘剥百姓就为凑那个租赋!再换他一个出仕。这样的人出仕,会有什么结果?弄权,贪渎、专横!

为税赋而妥协舍本逐末啦!

你现在说的这个理由,只是你的推论假想。未必能安抚南人,却一定会结怨北人。

第三,南人出仕之路并未断绝。数目也不稀少。你前番已经建言保送生了,先能学出来了再说南人不次于人。”

祝缨道:“到了‘不得不’的时候,有些事就不是商量了。”

王云鹤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为:“那不正好?年轻人里你是能想得长远的,这很好。但是凡国策,不能拔苗助长更不能想当然。

利不百不变法,要等到瓜熟蒂落才行。你说南方?南到哪里?几个州?凭什么只有它们?

这样选出来的南方人,并非才学过人,他们升职要怎么升?是不是要比北方能干的士子仕途还要好?北方人难道会满意?或者南方人只在南方做官?那不是国中之国了?这不是你要两个保送生这么简单。

爵以赏功,职以授能。

北重南轻由来已久,只要缘由还在就不能轻言变更。你变的是功名利禄!你要知道其中的分量。更要知道朝廷依赖的是谁!腹心,不是白说的。

你只管尽你的职责本份,野有遗贤,你可举荐,选才大政,不可轻动!”

祝缨道:“是我欠思量了。”

王云鹤道:“还是年轻,有锐气,什么事恨不得第二天就办好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要有耐心。不要因为一个尚培基,弄得自己想把所有的事都做完。还是要相信后来者。”

“是。”

王云鹤不同意,这事就很难通过了。就像刘松年说的,北方人能吃了她。但是朝廷是北重南轻,她要依赖的确是南方人……

此路不通,只好在羁縻县上再下功夫了。

祝缨认真地向二位检讨,说:“我是欠思量。我最烦有些人,嘴上说着大义,手上花着民脂民膏。百姓一看,我吃苦受累,换你脑满肠肥、金玉其外,你的大义,与我什么相干?哦,有相干,你一讲大义,我就要倒霉。

那岂不要离心离德?到那个时候,物议一定是说‘不识大体,就算被为难死了,也得等着圣天子主持正义’。我对南方难免有些关爱,不忍到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想避免这样的事情。”

王云鹤认真地听道,说:“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没到那个时候。”

“是。保送生现在就是雷池了。”

王云鹤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事事都用急火。”

“是。哪怕是煮饭,火一急,也就夹生了。”

刘松年打了个哈欠,说:“说这么多烦心事,都睏了,走了。”

第275章 回程

王云鹤知道祝缨是个少年老成的人,既然说了不会冒进,王云鹤叮嘱之后也就暂将此事放下。

祝缨则因没有一个有力的人支持,很快改变了计划。

刘松年一说要走,祝缨马上致歉:“是我打扰了二位雅兴。”

这个时候谁都不太容易。下面的小民每天考虑三餐不及思考大事,王云鹤等人身在漩涡之中,岂有不心累的?祝缨还记得王云鹤有一个改变现状的理想,但是到现在也没见他着手大改动,一看就是“时候未到”。

跟刘松年在一起是王云鹤比较能够放松的时候了,还被自己给搅了。祝缨很自觉地要主动先离开,虽然现在离开二位可能也没心情继续玩耍了。

王云鹤道:“这么小家子气干嘛?你吃过了吗?”

“是。”

“那再陪我吃一顿。”

王云鹤命摆上宵夜,身为丞相,他的饮食还是不错的。没有王侯那般的奢侈华贵,材料新鲜、烹煮得宜。

祝缨吃宵夜的时候不再出别的题目,谈一谈自己启程的日期,明年还是章别驾进京,自己得等到后年了。对刘、王二人说,到时候再带好吃的来看望他们。

刘松年道:“别说嘴,后年东西带足!”

“好。”

王云鹤就在一边笑,他也是难得的轻松片刻。

宵夜吃完,祝缨和刘松年都要告辞。明天大家都还得上朝,祝缨好点儿,再过几天就能回梧州了,不用跟皇帝天天早起。王云鹤更辛苦一些,他还得跟钟宜、施鲲在皇城里轮流值班。

刘松年和祝缨知道他辛苦,看看差不多就都告辞回家了。

刘松年的家近一点,祝缨家稍远一些,祝缨要送刘松年一程。刘松年道:“都什么时辰了?你送我、我送你,这一夜不干别的了。走吧你。”

祝缨目送他在街角转过一道弯,仆从们手里火把的光亮也隐去了,才带催动马匹,住自己家去。此时各坊内还没完全安静下来,出了坊,大街上就没人了。

此时只要有一张条子,就可以在大街上奔跑了,祝缨带人一路往家跑。没跑出多远,斜地里又冒出一队人来,也打着火把。

祝缨勒住马,往那边看了一眼。橘色的火把之下,居然是一张见过的脸——卞行。

卞行与她同年南下做刺史,今年她来了,卞行也来了。

祝缨前年才反手坑了卞行一把,卞行心里小账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也知道祝缨难缠,进京之后两人王不见王。

今天相见,实属意外。

祝缨在马上拱一拱手,对后面说:“咱们让一让他,让他们先过。”

卞行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随从们的拥簇之下越走越近。祝缨将他脸上的表情也看清楚了——这老东西当着她的面儿给她冷笑。

身后的人义愤填膺,祝缨脸色不变,她耐心地等卞行过去。她是往北直行,卞行是往东直行,两人走个交岔,很快就能错过去。

卞行路过她的时候,不但冷笑,还冷哼了一声:“哼!”转过脸去又“呸”了一口!

祝缨这边的别业随从大怒,都看向祝缨,等她一声令下就把这条老狗撕个粉碎!

祝缨没招呼人,她对着卞行,将佩的长刀刷地抽出来一半。郑侯所赠的长刀保养得很好,半截刀身雪白锃亮,火把之下也显得寒气逼人。

卞行一个倒噎,惊得当即打马狂奔!他的随从没有防备,整个队伍顿时乱了,追他追得稀里哗啦!

祝缨这边有几个年轻人没沉住气,笑了出来,也不知道卞行听到了没有。

……——

卞行没听着,但是逃回家之后回想起来仍是万分恼火。又觉得自己刚才落荒而逃是丢人了,狼狈的样子被随从看到了。他虎着脸一直不肯说话。

一个小丫头有点讨好地上来才叫了一声:“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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