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964)

“哎!”苏佳茗离开的脚步带了一点少女的蹦蹦跳跳。

…………

与西番、胡使的谈判是轮流进行的,祝缨依旧是冷眼旁观。原本,祝缨还试图让王、阮也参与进来,无奈骆晟要在家准备嫁女儿,如果王、阮也走了,就算有个沈瑛,鸿胪寺也忙不过来。于是王、阮只得留下。

苏佳茗已经与昆达赤接上了头。苏佳茗的衣服很打眼,她的铺子里为显示“正宗梧州货”,里面的伙计帮佣都是穿着瑛族的衣服,她自己的衣服随手捞一见就很显特色了。她也不叫卖,只将茶篓上贴上斗大的“茶”字,生怕昆达赤不识字,一旁画了个几片大大的茶叶。

在一整天谈判没有结果之后,昆达赤想不搭理她都难。昆达赤第二次谈判时就不到场了,四夷馆来报,他跑南货铺子看新鲜去了。

胡人与童郎中还是磨,累利阿吐第二次开始就很少说话,也将谈判交给手下与童郎中,他自己偶尔冷不丁地问一两句。祝缨把四夷馆的人召集起来,询问累利阿图的动向。

答曰:“没有干什么,也不串连,逢有客来访,我们也都带着通译陪着。哦!对了,他还问,为何本朝官制与写的不一样。下官等也不知道,只好告诉他,那是大人们的想法。他还问了些文人,那些人说,是‘权变’。别的就没有了,他独处时也很谨慎并不多言。”

祝缨命人继续盯紧。

过不两天,又有通译禀报:“他们的使团里有两个人私下说话被小人听着了。他们说‘国相真的要学南人设官职了,我们一向追随可汗,这是机会,也要挑一个官才好。’一个想做户部尚书,一个觉得京兆好。”

又过几日,窦尚书有点坐不住了,趁着大朝的时候叫住了祝缨:“你们骆鸿胪忙得脚打后脑勺,你喝茶静坐,不好吧?”

祝缨道:“跟西番的事不是已经谈下来了?”西番没有累利阿吐这么难缠,前天就订约了。

“那个不算什么,我说的是胡使。”

祝缨道:“那人不好对付。”

“对付?”

祝缨道:“您嘱咐过童郎中了吧?幸亏嘱咐过了,不然他得叫那一位给勾了魂儿。”

“你的魂儿还在不?”

“我俗,”祝缨说,“只认钱。”

窦尚书不再催促,跟着笑了一场。

窦尚书开口了,就不能再消磨时光了。想知道的也偷听到了,这一天,祝缨看准了一个机会。

数日来双方一直在细节打转,童郎中颇为欣赏累利阿吐的风度,若非心里还留着一丝清明,差点就要被带着跑了。也因如此,他说不太出道理来与累利阿吐争辩,只能重复着:“这样可不好,既是交换,就没有独我方让步的道理。”

累利阿吐却是说得有理有据,声音里微微带点低落:“仁者爱人,上邦忍心看到无辜百姓冻饿而死么?”

童郎中既不能说“咱家余粮也不多了,不可能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这就露底了。也讲不出来“大家都受灾了,你得多付给我”的话,更不能明说他真不在乎有可能叩边的外国“百姓”的死活。不得已,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祝缨一眼。

累利阿吐也看了过来,祝缨笑道:“看我干嘛?你们读书人说话总是心来心去的,我就不一样了,我没心。我这儿,只长了一杆秤。”她点了点自己的左胸。

累利阿吐温文尔雅的面具裂开了一道口子,王録事抖了一下,忍住了笑。

祝缨又说:“天下人事物都有自己的分量,称量得出。我想国相也长了一杆秤,您现在要称的,不止这一点粮食吧?”

累利阿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再想一想。”

“静候佳音。”

这一天祝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以新年将近,使节几乎都到全了,自己需要巡视四夷馆为由陪同累利阿吐回去。

离四夷馆还有一箭之地,累利阿吐突然说:“少卿,可否单独一叙?”

“当然。”

祝缨在四夷馆里意思意思地转了一圈,发现昆达赤还没回来,又催促:“快要宵禁了,快去找回来。要是敲完了鼓人还没来,就请京兆协助。”

典客令急忙派了人去。

祝缨转身到了累利阿吐的住处。累利阿吐正在等她,桌上的茶点已经摆开了,正中一个架子,上面烤着一整只羊羔。

宾主坐下,累利阿吐道:“少卿一直不说话,一说话就叫人不能忘怀。”

祝缨道:“我是个大俗人,你们说的那些华词雅言我也插不上话,一开口倒叫您见笑了。”

累利阿吐苦笑道:“我怎么还笑得出来?”

祝缨道:“何必自谦?您风度翩翩,他们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您看了,连吏部侍郎有缺、御史职份的事儿您都问出来了。”

厨子将肉分切了呈上来,累利阿吐摆摆手,厨子等都下去了。累利阿吐才说:“我的一举一动,果然是瞒不过上邦的。”

祝缨道:“您是坦荡君子把话都摆在桌子上了,就没打算瞒我不是?只是我不明白,您问这些做什么?您要谈呢,知道户部、鸿胪报给政事堂呈陛下,这事就能定下来,这就足够了。我思来想去,以您的智慧,应该不至于想知己知彼,在朝廷里生出什么波澜吧?”

累利阿吐道:“当然不是!敝邦穷困,见缝插针,求一丝宽忍而已。少卿既已将话说到这里,我也不能固执己见了。难道真不能容让敝邦一二么?”

祝缨道:“各让一步,你再添点儿、我这儿再降一点儿。你回去怎么报账我不管,如何?”

累利阿吐仿佛松了一口气:“好。”

祝缨道:“如此,明日与童郎中商定数目之后,这事就算定了?”

“当然。”

祝缨不客气地饱餐一顿,才向累利阿吐道别。出了四夷馆,祝缨翻身上马:“去王相公家!”

……——

王云鹤家里今天人挺多,各地刺史等又是过来递帖子排号。祝缨悄悄地过去,与管事说了两句话,插了个队去见了王云鹤。

王云鹤道:“你是稀客啊。”

祝缨笑道:“客都在四夷馆呢。”

王云鹤挑挑眉:“胡相?”

祝缨点了点头:“他在问官制。”

王云鹤道:“坐。”

祝缨坐了下来,说:“我可能猜着了。他懂官话,又警觉,派的人没敢靠太近,只听着了一些。他们像是要改官制,把一盘散沙捏起来。”

她将手掌一收,握成一个拳头,往外一捶。

王云鹤道:“不太好办。”

祝缨问道:“那也得办呀。”

王云鹤叹息一声:“眼下也不能兴兵。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且不必去管。”

“那榷场?”

“差不多就行了。”

祝缨想逗他:“不让利啦?他说的也有道理,可汗要是拢不住人,胡人一乱,边境也不好过。您不也挺喜欢他的吗?”

王云鹤斜看他一眼:“谁说的?我现在说的是国事。”

祝缨笑道:“是。”

王云鹤又说:“那个人你看紧了就是,不要动他,他得安全回去。也不要去质问,一则未必能问得出来,再则问明白了又能怎么样?他能不能做得成还是两说,他要回不去,立时就是一个动乱的借口。朝廷现在也腾不出手来,能不动先不要动。他能不能变成祸患,要看朝廷是不是励精图治。记住这个人。”

“是。”

王云鹤的情绪稍稍低沉了一点:“我是羡慕他呀,如果真如你所言,他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来,必是得到了支持,我却……”

祝缨道:“机会总会有的,他也未必做得成。”

“他若做不成,我既高兴又难过啊。”

祝缨点了点头:“各人走各人的路。”

她看王云鹤不像想继续聊下去的样子,说一句:“明天我先对窦尚书讲一声,再与童郎中他们去见胡使,将约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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