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感动物(72)

作者:笼中月 阅读记录

当然不可能。

风驰电掣把车开回家,李识宜上楼钻进卧室,关上房门仔仔细细检查带回来的东西。

一共二十多份手续文件,跟谭承透露过的完全吻合,也跟他事先在网上查过的经济特区申报入驻手续完全一致。耿维不是伪造了一两次,而是一口气伪造了三年的环保抽查记录,一个季度一次,细致到换了四次抽检员。

至于耿维为什么要留一份在自己手上,也许为了自保,或者是另一种变相的威胁。就像行贿的人必定会留一份台账在手上,关键时刻这能保命。

翻完这些,李识宜的目光越发冷厉。沉思片刻后,他把这些资料一页页拍照留存,原件拿牛皮纸袋封起来装回包里。

对了,包底还有个东西。

眼前的U盘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做工也很粗糙,不像是这几年买的。不过越是这样越说明问题。如果它完全没价值,像耿维这种人怎么会保留至今?

他打开电脑,将它插了进去。

这台笔记本电脑的年头也不短了,一运行起来风扇就嘎吱嘎吱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点开文件夹的刹那还出现了忽然的卡顿。

李识宜的神经也跟着抽紧,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阻止他,不让他继续看下去。

他定了定神,皱起眉心。

再次点开文件夹,看到他自己的名字跟在一串日期之后,李识宜的身体震了一下。

这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就像当年在路上听到耿维他们的声音。这种久违的反应让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自己又重回眼前,变为屏幕上的这三个字:“李识宜”。

打开视频,第一秒的画面就极有冲击力。

猝不及防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李识宜表情没变,但瞳孔骤然放大,目光惊诧到有几分茫然。

这是谁。

这是我?

他前倾上半身,盯紧屏幕看了两秒,然后又猝然向后靠,用尽全力远离画面。

“真过瘾!”

有人抬腿狠狠踢了男孩儿一脚,导致此刻的李识宜身体也猛地一颤,肋骨钻心似的疼。他不由自主弯下了腰,胃部传来一阵呕吐的欲望,头也跟着低了下去,大脑却开始跑马灯似的闪过一些片段。

这居然是当年的录像。

谁录的,耿维录的?为什么录?为什么经过这么久还完好地保存下来,耿维是什么目的?他想干什么,难道他猜到是我?

不对,逻辑上不对。

耿维要是真的猜到什么,今天他就不可能坐在这里,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近这些文件、这个U盘。

所以应该只是偶然。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讥笑,耳边突然传来另一道嗓音。

“我说你们差不多了吧。动不动就搞这套,不腻?”

那时谭承还没成年,但语气已经有压都压不住的狂妄,甚至不用看脸就知道是谁。

李识宜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头。

他全身上下像张被拉满的弓,心脏也被一只手给攫紧。假如旁边有其他人,一定会被他这时的眼神震慑到。那就像是刚刚被穷凶极恶地碾压、摧残过,身体已经快要化作一滩血泥,突然却绝处逢生,又找到了一线生机。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早在十年前谭承就已经在他心里有些份量了,不是什么狗屁心动,而是代表着一双曾经拉过他一把的手,哪怕最终并没有把他拉上去,那也是他鲜少触碰过的善意。

他停下了呼吸,压抑住心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画面里年少轻狂的谭承,等来的却是邢天羽那句:“我们是怕你气不顺好不好,上回可是你说要好好修理他的。”

谭承没反驳,只是皱着眉嫌恶地说:“把他脸盖上,看着反胃。”

李识宜错愕地看着当年的谭承。

谭承却撇开脸,避开视线,轻描淡写地穿过十数年光阴,给了如今的李识宜重重一击。

他像扔垃圾一样扔了件校服到地上,正好盖住了男孩的脸,随即就将手插回兜,转过身,一眼都没再往地上看。

李识宜全身关节都僵硬了,眼底光彩一点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难堪。他脸色白得像纸,双手却在身体两边攥成了拳头,脖子上的青筋盘错突起,上下牙关咬得太紧,五官显得异常扭曲。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种万念俱灰、孤立无援的处境疯狂朝他袭来,让他透不过气,把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的平和冲刷得一干二净,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和啸叫。

屏幕画面还在播放,但到他眼里仿佛定格了,一动也不动。他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频终于结束。李识宜没再有其他表情,只是回过神,低哑地喃喃了一句:“……这才对。”

这才对。

他缓缓向后一坐,深深陷进了椅背里,眼睛微微垂落,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可能是太久没听到动静,外面的旺仔跑进来,跳到他腿上求抚摸。他默然地注视了一会儿,想起之前的一些时间,一些称得上美好的时间,好得令人麻痹。

多讽刺?竟然有一天会用美好来形容那些点点滴滴。

一股从心底升起的厌恶和灼烧感涌进胃腔,李识宜急促起身,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吐完以后他咬着牙站起来,走两步都天旋地转。

与此同时,兜里的手机发出突兀的震动。

“喂?”谭承那边很吵,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带着那种独属于他的恶劣亲昵,“去哪了,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想造反是吧。妈的,碰上几个能喝的了,往死里灌我,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你先睡吧,门别反锁啊,否则晚上有你好受的。”

李识宜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唇上下碰了碰:“谭承,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听不清,你等会儿。”过了半分钟,他应该是换到了什么无人的地方,“说吧。”

“谭承……”

谭承嘶了声:“嗓子怎么搞的,怎么哑了。”

李识宜闭了闭眼:“当年耿维他们殴打我,你参与过吗。”

电话那头猛地沉默,仿佛被抽了真空。

过了半晌,谭承似乎走到了一个更为安静的地方,低声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想最后听听你怎么说。”

李识宜表情漠然,语气冷淡得像是在问对方晚上吃什么,握手机的右手关节却缺血泛白,“有还是没有。”

“没有,当然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利的锥子,直直插在他血淋淋的心脏上。

“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等我,我马上回去,你别钻死胡同,那都过去了。”

李识宜如鲠在喉,轻轻笑了笑,“过去了?”

“……你听我说。”谭承平时嗓门比谁都敞亮,此时的气焰却明显不够嚣张,他压紧喉咙道,“我可以跟你保证,没有,确实没有。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突然想起之前的事,心里那个坎还是过不去?李识宜你听我说,我——”

电话猝然挂断,没有再给他多说一个字的机会。

地方是租的,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除了从半小时前开始就在腿边打转的旺仔。但李识宜也不想再看到它,因为一旦看到它,许多记忆就会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那太刺眼了,巴掌一样扇到他脸上。

看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家,他的视线被塞得满满当当,心却异常的空。

很多东西你没得到过,那就永远也不会尝到失去的痛苦。可一旦得到了,再扔掉就如同剥去内脏,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他攥紧了拳,低头看着摇尾乞怜的旺仔,扪心自问道:你配吗,配拥有这样的生活吗?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跟一个人养一条狗,把这种平静的生活一直过下去,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得到一颗真心,以及一份永远的陪伴。你对温暖的渴望,那只会让你变得难堪,让你无地自容,再一次被过去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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