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32)

雨翔一看“夜不眠”的招牌,觉得好像见到过,想起时把自己吓一跳。当初梁梓君就栽在“夜不眠”,莫非这黑店生意兴隆又开了分店?不及多想,雨翔被宋世平拖了进去。他呆坐在位置上回忆往事——梁梓君也真是,一个暑假电话都不来一个。还有Susan也不知怎样了,消息都没有。

宋世平推几下雨翔,盯着他笑道:“想你马子?”

雨翔对这个词很厌恶,说:“什么马子?”

宋世平咬几下牙签道:“你真是土啊!马子就是姐夫!”

雨翔更听不懂,问:“什么,‘马子就是……’?”

宋世平道:“你也真是笨,女朋友英语怎么念来着?”

“bonne amie啊。”

宋世平一听挥手说:“你肯定搞错了,换个。”

“那只有girlfriend了。”

“对了嘛,什么,‘剥拿阿秘’,girlfriend就是了嘛!”

“那又——”

“你又不懂了,girlfriend由哪两个词组成?”

“girl和friend。”

“对了,取每个字第一个字母呢?”

“g、f。”

“念一遍,快一点,像姐夫了吗?”

雨翔一念,果然“姐夫”兴趣被勾起,笑个不止。宋世平又道:“再教你一个。知道什么叫‘上世界杯’吗?”

“什么——上……”

“你又不懂了,‘世界杯’英语里怎么念?”

“World Cup啊。”

“对了,各取一字母。”

“w……w、c!”

“对了嘛,上世界杯就是上厕所的意思!”

雨翔趴在桌上笑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不想英语被砍头去尾后还有这么多用处。

点的冷面很快送了上来,但这冷面比钢水凉不了多少,三人边吹气边吃。雨翔想起刚才的英语新解,喷了几次面。宋世平洋洋得意,小调哼个不停。余雄是个少言的人,一心一意在吃面。朋友相聚最快乐就是饭前,最尴尬是在饭后结账,各付各的未免太损感情,但往往就这么憋着等愿付账的救世主出现。雨翔把面吃到大结局时蓦地放慢速度,宋世平也在调戏最后几根面。余雄一拍桌子道:“我请了。”宋世平马上感激涕零,说:“表哥真有气度,小弟自叹不如。”店主借机狂斩,每碗面收了六块钱。

第二十一章

三人同行在校门口的马路上,而且不敢拐弯,惟恐迷路。

雨翔笑过后又重新沉默,空荡的大街助长了隐藏在心里的孤独,三人一起走却没话说,像三具干尸。宋世平被余雄所感动,打破沉默,一个劲追问余雄的身世。余雄被问得受不了,透露说他爹几年前死了,母亲再嫁个大款,就这么简单。

宋世平再要问个详细,问不出来索性在原有事件基础上续貂,说被后父虐待,每天追着余雄打,才把余雄的速度追得那么快。

余雄叫宋世平别说了,宋世平收住嘴转而打听雨翔底细。雨翔被逼得无奈,说自己是孤儿。宋世平自讨没趣,不再说话。

这条路柳暗花明,尽头竟有一家大百货店,难怪路上行人稀少,原来都聚于斯!进门就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找到空位置后,余雄说要喝酒,吓得雨翔忙要了一杯果汁证明自己清白。宋世平说一个人喝酒易醉,为了表示对余兄的爱护,所以也决定舍身相助,曲线救国,跟他一起喝。

余雄买来两听啤酒,边喝边抒心中大志,把雨翔衬得像个姑娘。两人虽然举杯邀不到明月,但“对影成三人”的条件是符合的,只是美中不足其中之一正在喝果汁。余雄显然不善酒,半听下肚已经眼神乱飘,拉住雨翔的手叫他喝酒。雨翔正在享受“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乐,推说肚子痛。余雄手一挥说:“不管他,我们喝我们的。”然后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但不敢一下子咽下去,把酒含在口里让肠道有个准备,决心下定后方才闭眼吞酒。

宋世平喝酒像猫咪舔牛奶,每次只用舌尖沾一些,见余雄不行了,凑上去套话:“你的女朋友呢?”

余雄钩住宋世平道:“我要传授你一些经验,这个东西不能全心全意,要……要三分真心,七分退路。”

宋世平隐隐约约听出这乃是遭受失恋重创男人的悲观之话,又要去套其背后的内容,不料余雄推开他,道:“这个我不说,你自己想,妈的,困死了,几点了?”

“八点十分。”

“差不多了,去市南三中睡觉。”余雄揉几下眼说。宋世平想来日方长,再问不迟。三人一出门,一股热浪顿时从四面八方扑来,又把三人逼了进去。雨翔忧心忡忡地说:“今晚怎么睡!”宋世平的目光比老鼠更短,道:“今晚的事今晚再说!现在要回去。”三人再憋足力气,数一二三冲了出去。门外极闷热,雨翔觉得每根汗毛都在燃烧,问:“怎么回去?”

宋世平想出一个饮鸩止渴的办法:快跑回市南三中,跑的过程中会很凉快。雨翔笑宋世平想问题像遇到危急情况把头插在沙里的鸵鸟,顾前不顾尾。讨论到最后,三个长跑特招生都懒得跑,路边叫了一辆机动三轮车。

雨翔轻声问宋世平:“这么小的车坐得下吗?”这句话被车主听见,忙一拍三轮摩托车说:“怎么不行,里面可大呢!别说三个——”车主本想说哪怕三十个也塞得下,一想这个牛吹得像一个喷嚏打掉一个克里姆林宫一样不合实际,改口道,“就算四个,也是绰绰有余!”雨翔惊叹他会说“绰绰有余”这个成语,当是一个下岗知识分子,同情心上来,劝宋世平说:“将就将就!一定坐得下!”

余雄第一个坐进去,就占掉其一半的空间。宋世平马上爬进去,堵填剩下的另一半。车主见这样要拉下一个,忙去指挥调度,教宋世平和余雄怎样节约占地面积。两人照车主教的收腹缩脚提腰,竟无中生有省下一块空地。雨翔猫腰钻了进去,三个人手脚相绕,仿佛酒精灯的灯芯。车主怕三人反悔,忙把车子发动了,表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车主问:“要从哪里走?”宋世平不知道这话的厉害,中计道:“随便,只要到市南三中就可以了。”

车主闷声不响开车。宋世平第一个发现方向不对,偷偷告诉雨翔。雨翔没想深奥,安慰宋世平条条大路通市南三中。那三轮摩托车几乎把县城里的所有街道都开了一遍才慢悠悠找对方向。雨翔直催车主,说只剩十多分钟。车主道:“保管你够时间!”嘴边一笑,边开边唱。

余雄一开始端坐在中央,突然头往宋世平肩上一靠,宋世平当余雄死了,不住捏余雄的皮,余雄嘴巴动几下,证明自己还活力犹存。宋世平拍几下雨翔轻声说:“你听他嘴巴动了像在说什么,听听!”

于是雨翔把耳朵贴在余雄嘴边,只听余雄动嘴不出声,宋世平再拍他几下,雨翔终于听出个大概,说:“他在说什么‘小爷’还是‘小野’。”这时车子经过一块砖头,猛跳一下,余雄睁开眼说:“快到市南三中啦?”这个问题雨翔和宋世平无一能回答。余雄又推开宋世平的手说:“天太热了,大家分开点。”

宋世平给余雄一个神秘的笑,问:“小野是谁?”

余雄一听,嘴巴本想张大,再问宋世平怎么知道,一想还是不说好,嘴唇颤一下,反问:“小野是谁?”

宋世平以为听错,摆摆手说算了。

三轮摩托停下来,车主下车道:“市南三中。”雨翔跳出车吃了一大惊,想明明出来时是向西走的,而这辆三轮车的停姿也是车头向西。

车主伸出两个指头晃一晃,说:“二十块。”

宋世平怒目道:“这么点路程……”

车主想既然生米已经不仅煮成了熟饭,而且已煮成了粥,砍几刀不成问题,理直气壮道:“你看我跑了这么多路,油钱就花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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