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出书版)(16)

我孵在家里达几天之久,工作也不想做,很低潮。

但是我希望问题有解决的时候,我的心境可以平复。

到第三天,电话铃响了。

我想这大概是追我交货的,没有什么好事情。

于是我接过听筒,没精打采,喂喂了一声。

“是我!文采。”

“是你?”我一呆。

“是我,那班小孩子,考试终于考完了。”她说。

她的口气,好像若无其事;女孩子多数有这个本事。

“啊。”

“我想来看你,可以吗?我与父母说过了,他们说凡是我的朋友,都欢迎,那不是很好吗?”

她一连几个“吗”,我的心又动摇起来,她到底怎么呢?

她是不是有点回心转意呢?我不明她卖的是什么药。

“咦,为什么不出声,是不是不高兴了?”她笑问。

我叹口气,其实我哪里敢不高兴呢?我才不敢呢。

我说:“既然有空了,我来你家也可以,你来我家也行。”

“那么我来好了,有点东西要带给你。”她挂了电话。

我又呆了半晌。

这样的女孩子,真令人难以捉摸,唉,我的天。

她几时来呢?家里一团糟,我想,让它这样好了。

反正再瞒她我是一个整洁的男人,也是很虚伪的。

文采这个人,真是说来就来,没到一个钟头,人就到了。

她提了一大堆东西,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住我。

“这是什么?”我问。

她进屋子,关好门,把大包小包放下,说:“好热。”

“当然热啰,你提了这么多东西,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猜猜是什么?”她侧着头,样子很顽皮。

我鼻子里闻到香味,“是──不会是──? ”我问。

“是了,算你聪明,是我帮你煮的两个菜。”她答。

“唉呀,怎么好意思?”我失声道:“太不应该了。”

“我答应过替你烧的。有五香鸡,有豆瓣酱,怎么样?”

“唉,都是我爱吃的。”我说:“太感激你了。”

“那天在表姐家里.我看你好像吃了很多似的。”她说。

“是,我喜欢这几个菜。让我放到冰箱去吧,别坏了。”

她又帮我把菜放到冰箱去,整整齐齐的都搁好。

她简直跟没事人一样,既不像不给我认识其他女孩子,又不象无理取闹。

我又觉得我的眼光不错了,但是关太太那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不明白,太不明白女孩子了。

“为什么呆呆的看着我?”文采笑问:“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只是,只是──你要不要洗个脸!”

“不用;坐一下就凉了。今天你家里有点乱。”她说。

“是的,”我坦白的说:“那天是请了朋友特地打扫干净来招待你的,今天措手不及,原形毕露。”

她笑,笑得很厉害。

“这几天,你真是忙考试的事情?”我开始问她。

“当然。”她睁大了双眼。

“我还以为你不肯来呢。”我说:“吓了我一跳。”

“没有,不过表姐把你形容成一个很想结婚的男人,我有点顾忌,我以为你是要娶妻,不是找朋友。”

她说得这样坦白,我也不好意思了,我也只好照直说。

“其实谁不想娶太太呢?”我说:“我已经快升学了,不过我又没有闹妻子慌,哪有一见到女孩子就这样?”

文采笑,“这么讲来,我表姐是言过其实了?”

“很可能有一点。”我客气的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男人。”

“请你不要误会我表姐不好,她常常逼我结婚,她又非常想撮合我们两个人,所以我才把这话来推搪她的。我说我只想交朋友,不想结婚。你可别生气。”

“我不会,这也难怪你。”我说:“你表姐的确很热心。”

“是的,凡是婚姻幸福的人,便一直也想别人结婚。”

“是。”我说。

“我的意思是,没有了解,怎么能成为夫妇?”

“是,”我附和,“一切事可不能操之过急的。”

文采也笑了。“你要喝些什么?”我才想起来。

“我自己来,”她说:“样样都是自己动手的好。”

她跑到厨房去,唏哩哗啦的就冲好了茶,整理好东西。

我觉得很抱歉,她一来就很忙,做这个做那个的。

做朋友尚且如此,做妻子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的能力有限,哪个女孩子跟我,都是会吃苦的。

我看着文采,到现在我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但是我希望这个伟大的女孩子她会是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对她有无上的好感。

假如她愿意的话,我也不想再交其他的女朋友了。

但是她肯不肯呢..

她递给我一杯香香的茶,我喝了一口,精神松弛了。

“我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她说:“怎么样?”

“你这样说,我真是无从气起。”我笑了,“我误会了。”

“你也不会怪我表姊?”她问。

“不会。”我说:“她真是热心人,也非常关心你。”

“她老是认为我不懂得照顾自己。”文采摇摇头。

“你真的没有要好的男朋友?”我还一直在问她。

“没有。”她答。

“像我这样的呢?”我问。

“很多。”她笑。

我点点头,看样子,我还得经过一番竞争才行。

“坐在家里谈话不是很好?我不喜欢在外到处走。”

“挤在人群里太没意思。”我说:“你这点意见与我相同。”

“做朋友,总点共同点吧?不然怎么行啊。”她说。

在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文采看看我,我站起来去开门。

她为什么看着我。

是不是怀疑来的人是我的女朋友?她还相信那些谣言。

我是问心无愧的,我拉开了门,门外站的是阿丽。

她拿着一盒蛋糕,两本课本,站在那里,探头深脑的。

“咦,进来呀。”我说。

我心里暗喜,这一下子,我可以让文采知道我那些“女客”的真面目了。

“你有客人,大哥。”

“进来别鬼祟,”我笑道:“你就是专门会这样。”

阿丽进来,坐下,忽然之间眼圈就红了起来,哭了。

阿丽很少哭,这才是第二次,我很是尴尬,又不知就里。

“干么,你?”我问她。

“我的国文不及格。”她说。

“该死!”我说:“那怎么办?给不给补考呢?”

“准补考,但是母亲说,如果不升班,她就赶我走。”

我看文采,文采忍不住笑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阿丽,你真该惭愧!你上学期的国文是第一名!”

“是的,但是国文老师要转校了,我又没有温习……”

“你现在预备怎么样?”我问她:“找我帮你忙?”

“是的,”她无精打采,“我明天才来吧,你又没空。”

“来得及补吗?”我问。

“还可以的。”她答。

“你那体育老师呢?”我问。

“别提了,”阿丽的声音像蚊子,“现在还没出院呢。”

我跟文采道:“这孩子的国文教师便是你姊夫阿关。”

“是吗?”文采问。

阿丽看我一眼,暗示我不要再说下去,我当然明白。

反正他们也完蛋了。我应该说:阿丽对阿关已经完了。

文采问:“一共有几课国文呢?或者我能帮你。”

如果文采一直是这么热心,难怪她抽不出空来见我。

阿丽摇摇头,“才九课,但是都要背,补考在一星期内举行。”

“这么急?那可有点麻烦了。”文采说:“我也是当教师的。”

阿丽说:“你真温柔,我们学校里的女教师,都凶神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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