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出书版)(24)

闲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起来。

淑文不起劲的拿起话筒,“喂?”

“请问张小姐在不在?”那边问。

淑文一怔,才忆起她便是张小姐。

“是找张淑文小姐。”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我是。哪一位?”她猜大概是冰箱公司来追分期付款了。

“你就是淑文?你的声音变沉了,你永远猜不到我是谁的。”那边的人在笑,‘我是唐初正,现在在飞机场。“

“啃,是你?”淑文惊异得话都出不了口,“你怎么回来了?”昨天晚上才提过他,没想到就回来了。

“排开众人,打电话到你家去,你妈告诉我你住的地方,电话,我便打来了。”唐初正在那边爽朗的说。

“好久没见了。”淑文由衷地说。

“淑文,你还是老样子吧?”

“我?”淑文很不愿意的说:“我儿子已经二岁半了,你说我好不好?”

“坚明跟宝宝都好吧?”他问。

“帮谢你,都好。”淑文有点感激。

“淑文,这里有一班朋友在,都是接我风的,现在催我走,车子在等我呢,我今天晚上,回酒店里再打电话给你好不好?真对不起。”

“没关系。”淑文说。

那边的电话挂断了,淑文拿着听筒,呆了好一会。唐初正。他回来了。学成归来了。他才到飞机场,便打了电话来,是什么意思呢?

是不是还没忘记张淑文?

淑文有点兴奋,跑到大衣柜前面,拉开穿衣镜照了照自己。除了脸上略泛汗光,有点倦容外,淑文觉得自己并没有怎么的变。

换句话说,她还是很漂亮。只要略略打扮一下,马上可以恢复以前的样子。淑文问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的整理一下呢?

正当她对着镜子照得起劲的时候,刘坚明回来了。

他并没有听见淑文弄饭的声音,跑到厨房去一看,厨房是空的,他发觉妻子在睡房里。

“淑文。”他叫她。

淑文吓了一跳,随即问道:“什么事?”

“你不舒服吗?”坚明放下了公事包。

“一定要做到病了,才可以休息?”

“淑文,”坚明笑,“你又来了。”

淑文不去答他,只是坐在床上怔怔的想。日常的工作的确太无聊了,太苦闷了,她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她在等放假,但是家里面又几时可以放假?

“小明呢?要不要今天晚上就把他送过去?”

淑文索性躺在床上,也不出声。

她在想:唐初正说今晚打电话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他会说些什么?

他说有一大班朋友与他去晚饭,淑文希望她也是其中一份子,四年来天天弄饭,满手油腻,真是没有味道。

淑文下意识的摸了摸双手,的确是粗糙了。

坚明见她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觉得无聊。

“我去抱小明回来,我们出去吃饭。”他去了。

淑文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方才一惊而起,但是她只想了一想,便又躺下来.她实在是很疲倦。

不一会,坚明回来了,小明照例又是脏得不像话,淑文只看了儿子一眼,也不响。

“淑文,去吃饭吧,大家肚子都饿了!”坚明有点不耐烦。

“我不饿,你与小明去吧。”

“淑文,这是什么回事呢?”坚明皱着眉头,“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我知道我是穷,害你吃苦,可是当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曾警告过你,你自己情愿的。”

听了他这些话,淑文瞪起了双眼,给坚明这么一说,倒反而是她不对了。

“老夫老妻,淑文,将就一点吧,来,你换件衣服,我替小明去洗个澡,我们出去玩玩,看场电影。”

淑文依然不想动。

“来,对妈妈说句好话,”坚明把儿子拖过来。

小明含糊的说:“妈妈……去街。”

淑文的心软了下来,“真是,二岁多了,话还是说不齐。”

“好了好了,妈妈开心了。”坚明抹了抹汗。

“我替他洗罢,你坐一会儿,赶来赶去的。”淑文说。

“就是呀,谁也没享福,淑文,只要你高兴,我便有气力,小明也快活──”

“够了。”淑文苦笑一下,“算我脾气不好。”

她替小明洗澡,换上了红色的小毛巾衫,替他梳好了长长的头发,抱他出浴室。

坚明放下报纸,“好漂亮的孩子,是谁?唔?”

小明听了,知道是称赞他,居然指指自己的胸口,坚明大笑起来。

“乖儿子!”他嚷:“真不愧是我儿子。”

淑文见他乐成那个样子,精神也略觉好了一点,她选了一件许久没穿的丝旗袍,旗袍腰身略显得窄了点,但是花色并不大旧。

坚明一见,便说:“来,漂亮妈妈与漂亮儿子,一块儿去吧。”他挽着妻子的手臂。

淑文看他一眼。这家其实是够好了,淑文希望自己可以安份守己一点,正如坚明所说,他也没享福呢。两夫妻,似乎是应该大家出力的。

淑文很矛盾,一时又厌倦这种乏味的生活,一时又责备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坚明选了一家小小的潮州菜馆,一家三口,唏哩哗啦的大嚼一顿,才吃了十块钱。小明喝着汽水,手舞足蹈,淑文有点安慰。

她感喟道:“要是常常可以这样,就好了。”

“常这样?那也很容易。”坚明说:“其实我们俩的薪水,加在一起,实在不算少了。”

“可是额外的支出可不少呢!”淑文说:

“像你妈那样,一个月也至少给她一、二百,哪里吃得消?你姊姊也真是,完全逃避责任。”

“淑文,要是你不耐烦在家煮,我们就出来吃好了,贵一点也无所谓。”坚明说。

“好吧。”淑文叹口气。

“何必这样悲观呢?淑文,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家比起许多人,是相当美满的,只不过你工作过劳一点,下星期开始,你可以休息了。”

给坚明一说,淑文又看到了希望,她开始觉得一切的忧虑、不满,都是多余的。

他们在饭后,又到游乐场去逛了一会儿,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

淑文对生活的要求,一向要比坚明高,坚明满足的,淑文却感到缺乏,衣食住行都勉强过得去,不过是最低的水准,淑文除了这些,还希望有一点享受。

淑文的家境不错,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亲又一直赚得到钱,难免娇纵一点,一嫁到刘家,像是贬了值似的,这种情形一过四年,当然不高兴。

坚明也了解到这一点,故此他对淑文是一直容忍的。

回到家里,小明没过一会便睡着了。

淑文刚脱了鞋子,电话铃便响了。

唐初正!淑文跳了起来,一定是他!

她拿起听筒,“喂?”

“淑文,你睡了没有?”果然是唐初正。

“没有。”淑文说:“我们也是刚回到家。”

“坚明在吗?”他问。

“ 在。”淑文说。

“那好极了,你告诉坚明,我们后天一块吃饭,我会再通知你们的,现在晚了,不打扰你们,替我问坚明好,再见。”唐初正一说完,又挂了电话,他好像非常忙的样子。

“谁?”坚明问:“这么晚还有电话来?”

“唐初正。”淑文说:“他回来了。”

“谁?”坚明一问:“他?”

“是。他说后天与我们一起吃饭。”淑文说。

“他为什么不与我谈谈?我们有四五年不见了!”坚明很兴奋。

“后天你们不是可以谈个够了吗?”淑文说。

“你刚才好像没有什么惊奇的感觉。”坚明疑惑地道。

“他黄昏已经来过电话了,那时他还在飞机场。”

“哦,原来如此,你应该早点提起。”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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