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出书版)(32)

“我头也没洗,又没新衣服。”

“你永远是漂亮,淑文,来,别担心什么。”

淑文再也推不却,只好听他的话。

但是她已经想到结果会怎么样的了,去参加这样的场合,徒然引起自卑而已,他们又没车子,唐家又那么远,去还容易,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可否叫得街车。

但是坚明要去,她也只好跟着去。

淑文并没有晚装,只好取出一套较为好看的旗袍套装换上了,略略化妆一下,她也没有什么首饰,索性不戴,光套住那只磨滑了的结婚戒子。

坚明过来说:“看,我说得没错,多漂亮!”

淑文并不回答,她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不一会儿,两个人都弄停当了,看看也有六七点钟,于是便时了车子驶往唐家。

一路上淑文是沉默的。

坚明说:“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在家闷着。”

淑文想:是的,散心当然好,不过她不想沾别人的光,坚明怎么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车子很快的到了唐家。那种老房子,还是一样的够气派,淑文有点不太自然。

唐初正站在门口欢迎他们,淑文发觉他们是第一对客人,又后悔来得太早,这可得怪坚明。

唐初正穿套平色麻的西装,坚明的服装比起他,显得相当寒酸,淑文板起了脸,恨坚明不量力,偏要来出洋相,她把嘴唇合得很紧,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唐初正说:“欢迎欢迎。”招待他们坐下了,但是也没有过来与他们多谈,依然站在门口。

淑文如坐针毡,她觉得他们这一次来,真是多此一举。

坚明说:“记得吗?以前我们老来这里。”

淑文低头头,一声不响。坚明不以为意,他惯了。

客人陆续来了,都打扮得很光鲜,大多数是他俩不认识的,也没有对他俩多加注意,任由他们坐在一个角落里,坚明到这时也显得有点尴尬。

但是是他要来的,故此也不能说什么。

淑文发觉女宾都是花枝招展的,有几个手指上的钻成闪闪发光。

唐初正忙着打招呼,始终没过来与坚明说话,淑文真想转头便走,费事受这种侮辱,至少她觉得这是侮辱。

“嗨,”坚明忽然说:“那是老张,淑文,记得吗?打篮球的老张。”他站起来叫:“老张!”

淑文觉得他的举止像傻瓜,但是想把他叫住,也已经来不及了,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有不少人向他们看过来。

幸亏那老张走过来,身旁跟着一个女人。

“是刘坚明吗?”那老张笑道,“果然是!许久不见了。”

“老张,这是我太太,淑文,你们以前也见过的。”

那老张点点头,“这是我未婚妻,李小姐。”

坚明笑,“恭喜你,几时结婚?可别忘了我们那一餐!”

那老张也笑说:“不请客了,她的意国是要旅行结婚,做丈夫总是太太至上,对不对?我俩打算到欧洲去一趟,也化不了多少,几万块而已──对不起,那边有人叫我,我们过去一下子。”

老张又拖着他的未婚妻走了,坚明默默的坐下来。

淑文心中冷笑着,觉得坚明是自作自受,活该。

当夜吃的是自助餐,淑文没有心思,稍微吃了一点而已,坚明看到这情形,胃口也不会很好。

这次请客,气氛很好,但是淑文却非常不乐,这也许不关别人事,也许纯粹是自卑感作祟,但是淑文却希望可以快点走。

吃完了以后,淑文就说:“坚明,我有点不舒服,我们走吧。”她拉了拉外套。

“好吧。”坚明也没有什么趣味,“跟唐去说一声。”

“不用说了,人那么多,有什么关系?”淑文埋怨一句,“根本来不来都一样!”

他门走到门口,却遇到了唐初正的母亲,身旁站着一个女孩子,淑文认得,正是那日在百货公司门口,唐初正约会的那个。

“唐伯母。”淑文无奈,只好招呼。

“怎么,走了?”唐伯母很客气,“不多坐一会儿?人多招呼不周,但是你们是熟朋友,当作是自己家好了,何必拘束?”

“不,没有这意思,明天还得上班,真对不起。”淑文连忙解释道。

“坚明,”唐初正的母亲又道:“你真福气,淑文越来越漂亮了。来,我与你们介绍,这是初正的表妹,叫做茜茜,这是刘先生,刘太太。”

她身旁那个叫茵茵的女孩子笑了,笑得极是傲慢。

但是淑文觉得她总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再三告辞,唐初正的母亲总算放他们走了。

唐宅门外摆满了名贵的车子,淑文庆幸他们早走,不然人家开走了私家车,他们还等着出差车,更是难看。

归家途中,淑文更是一语不发。

到了家,她将衣物一股脑儿的脱下来,往沙发上一摔。

坚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陪笑道:“早知如此,不去也罢。”

淑文进房,她连澡都不想洗了。她发誓在坚明未出人头地之前,再也不在这种场合上出现。她只是想大哭一场,以泄心中之闷郁。

既然没人看得起,最好的办法便是躲在家中深居简出,哪儿有像坚明这种不通气的人物,去自讨没趣,连带妻子也跟着他受委屈?

结婚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么个样子,几时才可以叫她吐气扬眉呢?淑文太息了,怕这一生,大概都没这种日子了吧?

坚明推门进来,“淑文?”

淑文装睡着了,在床上不动。

“淑文,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生人。我只想让你去散散心。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下次最多不去算了。淑文,你睡着了?”

淑文依然不出声。

坚明叹一口气,走出客厅去。

淑文的眼泪湿透了枕头。她心中的闷气无法消除,丈夫赚不赚得了钱,是另一件事,但是有多少男人像坚明这么不体贴,这么傻,这么不知道看眼色行事?

怎么当初没有见他这些缺点?

为什么会嫁给了这样的一个人?

淑文觉得头痛,她甚至又不想看坚明的脸了。

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皆因坚明要去那种宴会,不去还要生她的气,才会弄成这样子,她怨恨坚明,使她的地位随他降得这么低。

淑文暗自伤神,提不起精神来,她一连好几天没与坚明交谈,家事又全部耽搁下来了。她没有心思理,也没有气力,一切都任其自然。

坚明遇到这样的事,当然也不太高兴,唐初正在他们的心目中,已经不算是朋友了。

但是过了没多久,一天坚明下班,又与唐初正一道上来,淑文觉得很惊奇,唐初正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淑文问:“他在什么地方碰见你的?”

“码头上面,他叫我乘他的车子,我想是顺路,于是便不客气,他没有提上次的事,我也没说什么。”

“下次不要理他。”淑文说。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不理就不理呢?总得客气客气,以前毕竟是极熟的朋友。“坚明说。

“我不想招呼他。”淑文说:“他这个人不值得交朋友。”

“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淑文不出声。

“你也该打理打理,明天便开学了。”坚明说。

这一下提醒了淑文,她也不多讲,便将书本都理了一理。

“要不要去看小明?”坚明提高声音说。

“星期六再说吧。”淑文答。

“小明嚷着要你。”坚明告诉她:“孩子也很久没见你了。”

“唔。”淑文应着,“礼拜六吧,比较空闲一点。”

“那我打电话告诉他。”坚明说。

“带他到公园去逛逛,现在天气也没那么热了。”

“没想到暑假过得那么快。”坚明说:“又明早了,老看见你开学,一年又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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