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青衣(短篇集/缺章版)(30)

阿元整个人浸淫於此,不知年日。

画稿亦已完成。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团,忍不住:

"师父,你是谁?"

老人不答,只提前事。

"一日我曾告你,要画活,可用朱砂点其右眼。记得吗?"

阿元一想,便问:

"若要进画中一游,又该如何?""这个……"老人沉吟一下,欲言又止。终於他闭目养神,像是听不真切,任从阿元侍立,不得要领。阿元知孟浪。

山野开始暗下来,孤星在眨着眼,顽皮而寂寞。是夜无月,老人拍拍阿元得肩头:

"阿元,你已学吴生笔,尽得其闲丽之态,我把重绘壁画的重任交托於你,望你花尽心力,使之流传。我明日将作别人间,载壁乘舟,沉之洛河。"

次日,老人於破壁,悉数矢却踪影。

阿元面对迤逦之神仙画卷,不胜欷嘘。

他着实後悔。

为什麽忍不住追问师父是谁?让这疑团永置心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何须知得太清楚?

阿元一定要完成重任,方对得住执手相教传艺的老人。

寺庙修好,墙壁一片空白。阿元终日不发一言,把前朝瑰宝重现人前。

每完成一个,就认着他们:

"威武神王。天丁力士。妙行真人。西灵玉童。太清仙伯。太丹玉女。开明童子。梵气弭罗玉女。斩魔神慧金童。紫华扶神玉女。太极丹华金童。夜灵玄妙玉女……。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他呕心沥血,花上三年。

青葱的日子,便於他们度过。

不是他们,是她!

她,浓黑的秀发盘了望仙髻,脸庞秀润,天真妩媚。站在东华天帝君的附近,回过头来,顾盼生姿,向人间散着五色鲜花。

阿元爱上了其中一个神仙了。

他画她时特别仔细,特别庄重。——她不是他创造的,但他令她重生。

她的衣带仿佛拂到他身上心上来。

阿元沉思了一夜。

他五内有种渴求,也有种惶惑……

当风飘扬的衣带……

为什麽是这个?为什麽不是那个?

八十八个之中,为什麽是这个?

浅薄无知的人,只能被机缘牵引,生世都没能力知悉真相。

天亮了。

阿元不辞而别。

官府中人来检视大功告成的壁画。远近的画工和文人雅士也来了,啧啧称奇,太美了!——奇怪,他们数……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只得八十七位神仙?再数一遍:

八十五。

八十六。

八十七。

是八十七!

流传至今,是一点神秘的矢真吧?

29、3:02am

「铃——铃」

是凌晨3:02。徐咏雯怔仲地,犹豫地拎起听筒。

「是我。」

「不!」她惶恐地叫道:「不可能,我已换了电话号码,你究竟是谁?——」

「我是小健。」

「你不要再打来了!不要!」

她马上搁起听筒。同一时间,把电话线拔掉。

天气转凉了,夜凉如水,还似冰。徐咏雯自心底颤抖。不可能!

三个多月前,她第一次收到这个扰人清梦的无头电话。也在凌晨三时零二分。那时她没有睡,在等电话。虽然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他不会再打来的了。

潜在的渴望,令她无法人梦、生怕熟睡了,错失了和男朋友和好的机会。

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以为是志坚的来电。连洗澡也赶快,但每个晚上空等到三点钟。她十分思念他。

—她知道她见阿云多过见自己。心痛时学着喝酒,不是啤酒,是威士忌,酒不比她的心更苦,所以可以一喝1/3瓶。

她同他吵一架,冲动地:

「我们分手吧!」

「是你说的。」志坚道:「不要後悔啊!」

一说便後悔了。——他对自己不好——但只要他仍把她当作女朋友,间中伴在身边 |呖嗪退兹龋队椋伪胤研睦砘崴渌呐四亍⑹撬仙睿恢蹦岩岳碇恰?p> 思念的时候——,只记得他的温柔,总不肯想像他用同样的温柔来征服阿云。

电话响时,她兴奋得跳起。一接,还以为是男友,却是一把陌生的声音:

「你猜猜我是谁?」

不是志坚。——他把开口分手权奉送给她,事实上,他早已操纵沉默的选择权。咏雯失望得很:

「你究竟是谁?不猜。快说,否则我挂上。」

「不要不要,我只想同陌生人聊聊,因为我很闷——」

「你真无聊!」她苦笑。

「你不想同人谈谈不快乐的心事吗?在陌生人面前,我们通常比较free,不用诸多顾忌,聊完也轻松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

「你的声音好沉,而且三点钟也不睡。——你一个人睡吗?」

「咔!」咏雯觉得这是一通色情电话。是玩Line的开场白。即时挂断。

「铃——铃——」电话再响。

「对不起,请你不要挂断。」对方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怕骚扰了你身边的人。幸好你一样寂寞。」不等咏雯回答,焦急道:「求求你不要收线!打出很多电话,只有你没有骂我。你的号码是随手乱按的。一失去联络,再也找不到你了。」

「难道你不可以redial吗?」

「对,」对方笑:「骗不了你。我叫小健,是真名,你呢?」

「叫我雯雯吧 朋友都这样叫。」她说:「你不用上学上班吗?为什么那么空闲,不用睡觉吗?」

「我停学一年了。因为患了血癌,一日未得到适合的骨髓移植,一日无法有自体免疫功能。我在医院。急性细菌感染。」

「为什么?」

「在沙滩上,被一块贝壳割伤了皮肤。」

「哦,贝壳。」咏雯说:「我喜欢贝壳钮。每颗颜色都有少许不同,夜里还发光。我不喜欢木钮或皮钮,胶钮最讨厌。」

「但,这贝壳令我要做手术,割掉三份之一肺叶。」他又问:「你几岁?我十七。」

「我廿三了。」咏雯说:「已分手男友比我大两年,两年零五个月。我们拍拖一年零七个月。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好想有。好想拍拖啊!但我没有资格,真的喜欢过一个女同学。有病,所以压抑住,下道闸。不想伤害人,也伤害自己。每日都在危险中度过,好怕!不知哪一天会死,下一秒钟死了也说不定。——不过,因为没有恋爱,所以不会失恋。失恋一定很痛!」

「不会比你化疗痛得轻……」咏雯苦笑。

「但不要伤心呀。今天失去,不等于永远失去。离开,其实等于多一个「找到更好」的机会 当你遇上另一个很沟通的男人,才会明白自己从前很蠢。」小健又怒:「你还有很多时间呀。但我已没有了」

3:02的电话, 经常接通。

两个人聊得很放心。年龄差距没有问题。

不知道对方是谁、没见过面,也可以随时中止的交流,所以没有包袱,也没上心。咏雯感到同一个「陌生小朋友」谈心事很有趣。

她知道他自十五岁起,不停进出医院。他的病包括:肌肉发炎化脓、肺炎、骨炎、肺积水、发高烧、感冒菌入脑、流血不止……。她勉励他,不要气馁。

他知道她第一次被男朋友拖手的感觉。她帮他拆安全套时涨红了脸。她上司是个怕老婆的五尺十一寸高的巨人。她的父亲在她十二岁时包二奶跑了。她思念前度男友时,不断地哭:「你怎可以这样对我?你怎忍心这样?」然後痛恨自己:「为甚麽我舍不得失去你?」……

小健开解:

「他对你没有「心」 你要他的「人」干麽?又妨碍你的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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