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僧(15)

母与子。

在母胎中,如草上珠,掌中血。五胞六精,骨节毛孔,一天一天地凝成。十月来,他吸取母胎精华来长大。着地时得破腹损骨,令她疼如千万搅万刃攒,血流如注,如屠宰一般地生产,死生一线间。

――如何报恩?

母与子虽近却远,终于,他没能好好侍奉娘。她还为他一死。

心一酸,见娘神情忽转木然,她是一只鬼了。

影子冉退。再无觅处。

静一心神不定。

一下子,出现在衣食前的饿鬼都回过头来,是建成和元吉的后人,是石彦生的部属,是无辜被杀的军士、老百姓……,一身血污。

最后一个。回过头来。

28

缓慢而诱惑,衣裾披搭飘扬,在舞中,如飞天,两颊眉间贴花钿,她放任而深情地笑了,全抛一片心。

一闪而过。

是红萼。那一个最后的晚上。

静一目瞪口呆,他追上去。

不是他追上去,而是那啮人心肺的感觉回来了。蜿蜿蜒蜒的一条小蛇,慢慢爬过来,爬上他的脚,爬上他的腿。

他的腿动也不敢动。心恋恋不舍。

这一大段日子的修行,被它湿软的身体爬乱了。

静一想:这是幻觉!

静一告诉自己:不,明明是真的。

静一道:那么你自己就是幻觉。

红萼的心中涌出血海。

她道:

“我……冷……”

一切瞬即消逝无踪。

――静一头顶的长明灯一闪,无声灭掉。

原来法事结束了。

他已经在内坛收拾。

他的身心没动过。他一直在这儿吗?连自己也迷糊了。从没如此软弱过。

静一忙攀上去重燃长明灯。

灯亮的一霎,他见到人影。

俯视,是青绶夫人――不,慧青。已剃度的光秃的头颅,被摇闪的火光映照明亮。

静一下梯,着地。

还是慧青打开话题:

“我见到先人的亡灵了。”

静一不虞有他:

“我也见到娘。:

“哦,病故的吧?“

他一时迷情入世,极其伤感:

“受过一刀之劫苦。阿弥陀佛。“

慧青没作任何反应。她只心中有数地望定静一,在他一语之后。

当其他和尚和小沙弥进进出出地搬抬杂物,静一孤寂地在大殿中,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他一直是个好和尚,他的心池如琉璃平滑。

伤感和颓丧突袭而来,人从没如此软弱过。――原来他也经过生离死别。谁说爱恨不可怕?

慧青已不知何时悄然退去。

一个十四岁的小沙弥望着宝幡:

“宝幡在动呢。“

另一个,十五岁,道:

“是风在动。”

静一强撑着。急欲回到禅房。

“喝!风没有动,宝幡也没有动,那是你俩的心在动。”

小沙弥面露敬佩神色,恍然大悟。

 第八章

29

他在禅房先点燃上妙好香一支。

环绕着彤云禅院的翠竹如墨,大地已抖开一道黑纱,夜色极苍茫。星斗阵列,迎客的松树早已倦眠。

静一马上盘膝打坐,一如过往那苦行忏悟的日子。他曾经努力于无忧无悔无爱无恨,他亦曾身心轻利,得好瑞梦。

但今晚……

一阵幽风。

和尚无故心念一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是秋天寒意么?

他一运丹田内火,继续默念“心经”。

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寒意退了。

香气随袭。

有一双秀长的凤目在窥伺。

安定心念。佛无魔不成。

静一的身体在静中略晃动。那气,有点乱,叫他的头轻摇。如应如拒。若即若离。或瞋或痴。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

人极软弱之际,便遭乘虚而入。

不。

“师傅!”

红纱巾在他脸上轻拂而过。

红纱巾!

坐禅中的和尚分明感应了。红。

一张眼,她就在了。是她!

“我冷。”

红萼衣丝罗襦裙,雪肤红唇。

静一无情地又闭目静修。他知道,一旦妄心流转,不在话下在魔外道,驱之不去。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一只轻软玉手,抚摸他手、臂、肩。还有……

“欲”是汝初军。忽警觉。

抚摸至他头颅了。舒适写意,静一吁一口气。

魔随人自心所生。他奋力一摇首。

“此处又没旁人。”女子道,“我只想取暖。”

他狠着心不答应。

女子迳自接近。笑:

“我来了?”

蠕动一下。再近一点,化作蒲团。

“石彦生,可怜我是为你而死的!”

静一震撼了。

蒲团又蠕动,他无法安坐。蒲团一如柔软肉体,他渴想已久。有一只手,伸入袈裟。我冷。

和尚坚持闭目不动。

女子又向他耳畔嘘气,自孔道入,直透五内,如一匹快马急驰,毫无秩序。静一挣扎,心乱如麻。

――玉手忽地一抓。

她抓住他下体不肯放。

如遭雷殛。赶忙拚尽力气,欲一弹而起。面红耳赤,表情复杂。不不不。

蒲团不知廉耻地包裹住静一。

女子妖艳睨他一眼。捺住不准动。

“师傅何需怕我?”

她肉体温暖芳香,如一床好被。

他只觉受用,身下蠢蠢欲动。陡地胀大,要觅去处。

夜更深。

大地昏黑如墨怒泼,不可收拾。众皆失明,因而大胆。

黑暗中只见红萼的双眸晶亮,泛水光。

墨云层叠漫卷。

“我不过想令舒服吧。”

暖意融融。像有人开始给他掏耳朵。

一阵酥软。里头千军万马在闹腾,企图自耳洞中飞奔而出。只等候一声号令。

静一思绪飘漾。

万灯摇闪。

在灯火中,又见一风韵不同之倩影。红萼冉退,青绶夫人渐现。

他迷惑了。

都是顺遂心意的可爱色相。是一个人,抑或两个?

“师傅经过生离死别吗?”

青绶夫人一滴眼泪,缓缓淌下,在衣襟悄悄晕化。

静一流汗。

她用舌头舐他的汗。一滴,一滴。如血。

蛇的舌头。

女子的舌头。

青绶夫人忽由冷傲转化成淫荡的笑靥,判若两人。头发剃落,艳尼向他乜斜着眼。用小簪子挑胭脂点在唇上。雪白的脸上一点红。

尼姑身体骑在静一之上。

他体内兴无穷挣扎,不假思索地挺进去,然后扯动。如汹涌大河,怒气冲天向前奔流,没有指望,充满仇恨。云山海月都震荡。

尼姑上半身向后仰。迎合着他。不知谁驾驭着谁。

静一蓦地强壮而饥渴。先喝了再说。先喝了再说。他身体在她身体里头攻击。有杀意。

腰间胯下的火舌乱窜乱舐,火往上烧。舔着天空。浓烟升腾。手足无措。他看火,一股一股一股,不断地摧枯拉朽,旁若无人。贪婪而卑鄙。他见到女子半张着眼睛……

竟身在彤云禅院中,大雄宝殿顶。

――殿顶!

诸天神佛天兵天将都在看他幽会。她缠住他不放。

静一呻吟。用劲。快乐得很凄苦。色彩光怪陆离。他用劲。

“哎――哎――”女子在喘息,挑逗,“你不要走!”

她缠住他不放:“……就……在里面吧!”

理智要走,肉体恋栈不肯去。

静一被扯成两半。爆炸的紫烟红尘升至高空。他凄厉地大喊:

“呀!――”

他迸射在她里面。

他输了!

他输了!

他用尽力气,睁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向天暴喝:

“为什么试验我?”

般若波罗蜜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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