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生死桥(12)

姐夫以一种奇异的表情望我,但本人浑然不觉,滔滔不绝:

“如果不施银弹攻势,便去收买人心。卖弄文墨,娓娓谈情,故意表示自己无心问鼎中原,只是恋爱,不但肯为她抛妻弃子,甚或为她死——她必非你莫属了。”

姐姐姐夫二人根本没机会插嘴。

“事业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甚至最简单的人际关系,谁说不是要花点心思?”

“永定,”姐姐觑得我一个空档,“你说些什么?”

“我说些什么?”

“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她疑惑。姐姐把她的玉手伸来摸摸我前额。

“你说,姐夫与同事追逐一个高职,与嫖客争夺红牌妓女芳心,难道不是差不多的意义吗?摸我干么?你的手未洗净,有一阵鱼腥味。”我避开。

“永定你要死了,你哪里懂得这么多召妓的心得?你与阿楚闹翻了,于灯红酒绿色情场所流连?啧啧,你怎么堕落成这样子?有疱疹的呀,一生都医不好的呀,你……”

我见势色不对,一塌胡涂,终逃窜回隔壁的家去。

我一边开锁,一边想:

哼,赶明儿若见那安迪乘虚而入,我一定要在阿楚面前力陈利害,叫她留意:安迪这人走路脚跟不到地,轻佻浮躁;说话时三白眼,又不望着对方,妄自尊大。且他也许女友多多,公余嗜看咸片,特别是大华戏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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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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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阿楚之聪明,她一定不会舍我而就一个毫无安全感的臭飞。

——当我这样想时,自己不禁为自己的卑鄙而脸热。为什么我竟会动用到“暗箭伤人”这招数?

难道本世纪没有单纯的恋慕,生死相许?难道爱情游戏中间必得有争战谋略,人喊马嘶之局面?

也许我遇不到。

也许我遇不到。

不消一刻,我便颓唐。认定自己失恋了。

我拨电话找阿楚。伯母说她还未回家。

“永定,”伯母对我十分亲热,“明天来饮汤呀?”

天底下的女人,都爱煲汤给男人喝。年轻时为男友,年长时为丈夫,年老了,又得巴结未来爱婿。我支吾以对,看来她不知道我与她爱女吵了一场。

取过一份日报,见十五名佳丽会见记者的照片,旁边另有一些零拾对照,是记者偷拍自集训期间的。有的因长期睡眠不足,心神恍惚,患得患失,在偶一不慎时,流露无限的疲惫。她怎料得又上了镜?选美不是斗美丽与智慧,而是斗韧力。于艰苦逐鹿过程中,状态保持坚挺一点,赢面就大些。——恋爱,都是一样。

这晚,我决定不找阿楚。如花竟又没出现。我睡眠不足。心神恍惚,患得患失,无限疲惫。翌晨照镜,无所遁形。两女对我,始乱终弃。

睡得不好,反而早起。

办公时间一到,我马上拨电运输署,香港二六一五七七,得知早上会在大会堂高座举行车牌拍卖。那安迪没骗我。

然后,我又拨电回报馆,说会与一间银行客户商议跨版广告之设计,之类。

当我到达大会堂高座时,已经听得有人在叫价:“五千!”

“六千!”

“一万!”

“二万!”

终于一个“HK一九九七”的车牌,被一位姓吴的先生投得,他出价二万一千元,比底价高出二十倍,而他暂时还没有车。

忽见镁光一闪,原来有外国人在拍照。

他们一定很奇怪,这些香港人,莫名其妙,只是几个数目字,便在那里各出高价来争夺?在他们眼中,不知是世纪末风情,抑或豪气。总之,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习俗:“炒”!

“唉,真是市道不景。”旁边有位老先生在自语,也许是找个人搭讪,“以前,车牌同楼价差不多,靓的车牌,才二万元?休想沾手!”

“是吗?”我心不在焉。

一直留意着以后的进展。接着的车牌是“AA一一八八”,二万五千元成交。另外还有“CL五”、“BW一八”,渐次升至四万。

“早一阵,有个无字头三号的车牌,你猜卖得多少?”

“十万,二十万?”我说。

“有人投至八十万——”

“啊?”

“八十万还买不到,因为最后成交价钱是一百多万,还登了报纸呢。”

“你怎么那样关心?”我问这老先生。

忽然,拍卖官提到一些数字:

“CZ三八七七。”

我如梦初醒。

身旁那老先生,已无兴趣,立起来。

我的神经紧张,不知道这老先生,是否对我有帮助;又不知道接下来的拍卖,是否事情的关键。他已离去。我稍分了神。

“二万五千!”

座中一个声音叫了。我急回过头来,追踪不及,不知发自何方。游目四盼。

后面有两个中年男子,在聊着:

“这车牌不是在三月份时拍卖过吗?初定价好像是二万元,但无人问津。”

“三八是不错,但这七七,读起来窒住中气一样。”

“你兴趣如何?”

“普通。”

拍卖官继续在问:

“二万五,有没有多于此数?”

成交吧,成交吧。我心狂跳,守株待兔可有结果?

结果是,拍卖官道:

“没有更高的价钱?底价二万,只叫到二万五,叫价不大满意,所以不打算卖出了,留待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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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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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座的男子又在发表:

“这车牌真邪,两次都卖不出。”

“不是邪,是政府嫌我们太吝啬了,宁愿吊起来卖,等大豪客。”

“大豪客们都跑到小国家入籍去,几乎连车都不要,还要靓车牌?”

不久,拍卖的游戏玩完了。

在这个早晨,推出拍卖的特别车牌共有十七个,卖出了十六个,最高的卖至四万,最低的是一千元,号码是“AN七四八七”,丝毫吸引力都没有,也有人肯白花了这一千元?

而我翘首苦候的CZ三八七七,等了一朝,只听过叫价一次,声沉影寂。

啊,我颓然坐倒。是谁曾有意思,要买这个三八七七的车牌呢?是谁呢?

线索中断,都因为这个林姓的拍卖官对叫价不满意,所以拒卖。真混账。他只顾应对静态港闻的记者们:

“这次拍卖活动共得款十八万零五百元,将拨入奖券基金作慈善用途。”云云。

人群陆续地离去。本来人便不多,一走,马上淘空。他们投入茫茫人海之中,再也辨不出谁是谁。谁讲过那么的一个价钱,谁对三八七七那么有兴趣?留得青山在,已经没柴烧。我浑沌的脑袋更加浑沌,加上失望。我在想:若有所待便是人生,若有所憾也是人生。

离开冷气间,踏进燠熟的城市心脏。又一次,这大会堂的脚头真不好!每次都叫我空手而回。

谁知还发生这样的事故——

一辆八吨重的货车,落货后,工人忘记将吊臂放下,货车行驶时,这吊臂造成意外,轰向一辆巴士的身体,巴士闪躲;轰向一辆私家车,私家车闪躲;轰向行人路。

我刚在行人路。

我闪躲,站立不稳,倒地,身后有一个青年,干革命一般,前仆后继,压向我身上。我的手先着地……

这宗意外,没人死,没人重伤,只有“轻伤”,那是我!在事主与途人与好奇者扰攘不堪之际,我痛楚难当,整条右臂直不起来,我亲眼见到它“弯”了。只轻举妄动,便叫我眼泪直流。他们送我到急症室去后,就扔下我自生自灭。在急症室,医生给我照X光,那是坐候二十分钟之后的事。照X光时,他们叫我把手伸直,我竭尽所能,无法做到。于是他们写纸,上了三楼专科诊治。

我真是时运低!一个遭鬼迷的时运低的落魄书生!

上得三楼专科。医生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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