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的失控(25)

小芬越剪越兴奋,从远观察的娟姐脸色却越来越沉。

由黑道男子顶上头毛的变化可以推想,十分钟后这间店将出现一樁血案。

“怎办?”娟姐用气音向老板娘问。

“等一下你帮她补救。”老板娘虚弱的快抓不住桌脚。

“不要。救不回来。”娟姐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意思是要逃跑了吗?

喷了点水,将发尾抓了点角度,修了修鬓角,终于小芬吹掉剪刀上的残发,得意地用刷子拨掉黑道男子脸上的屑屑。

深呼吸,小芬拿起大镜子放在他后脑勺旁,嚷着:“大功告成!”

黑道男子这才睁开眼。

镜子里的自己,跟刚刚踏进这里的自己判若两人。

一个小时前,自己还是气势惊人的黑道大哥大,不说话,一个眼神就能压得对方心脏病发。嘴角微扬,仿佛城府极深的刺探对方斤两。若开口,就是搬动十 个堂口的街头战争。

现在……

经过一百刀的密集摧残,镜子里的自己像极了在西门町把妹的中缀生。

“怎么样?”小芬笑道:“一口气年轻三十岁吧!”

老板娘与娟姐登时腿软。惨了惨了,这下连爬出这间店的力气都跑光啦。

黑道男子瞪着镜中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这是我要的感觉。”

他笃定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

这一笑,当真吓得老板娘昏死过去,幸好娟姐及时一把扶住。

“太好了,那我帮你冲一冲咯。”

得到赞美的小芬,乐不可支地开始帮黑道男子冲水。

温水倾注在她的手上,再顺下男子的发,将难以计数的发屑冲进槽底。

简单抹了点洗发剂,再洗第二次的头比较干净。

“干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越凶越好啊?”小芬心情大好,开始哈拉。

“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和气生财吧。”黑道男子竟也顺口回答。

“是喔,电影都是不是这样演的,都演你们流氓打打杀杀。”

“别说杀人了,连打架都很麻烦的。把事情闹大当差的就会进来管,到时候不是抽签凑个人交出去,就是凑一笔钱请管区把事情压下来。”

“哇,这个我知道,就是小弟帮大哥背黑锅对不对!”

“……对。”黑道男子的表情有点古怪。

“你们当大哥的真的很差劲耶,一人做事一人当啊,干嘛要小弟帮你们坐牢啊?当大哥就是要把所有的事都背起来才叫做大哥啊!”小芬大剌剌的直捣蜂窝。

“……也不是这样说。”黑道男子的表情,像是肚子又挨了一刀。

“当大哥真好,怎么会有人想当小弟啊。”

“唉。”黑道男子叹气:“每一个大哥,都是从小弟当起啊。。”

“是喔?”

“每一个小弟都帮大哥背过黑锅。没背过黑锅的,要上位还真难呢。”

“上位?”

“就是当大哥啊。”

就这样,小芬与黑道男子藉着一堆黏腻的泡沫聊了起来。

不知道是少了一根筋,还是根本不觉得这男子很可怕,这差距二十五岁的两人聊得还挺起劲,好像是小记者访问黑道明星的快问快答。

“对了,那天晚上你最后自己去医院了啊?”

“没,我猜那些王八蛋也派了人在附近的医院急诊室堵我,我干脆直接打电话找认识的医生,去他家弄一弄搞定。”

“这么酷!”

“一般般。”黑道男子轻描淡写地说:“要不是那一刀刺得有点深,我自己走回家抹消毒水睡个女人就好了!隔天醒来……”

一出口黑道男子便发现失言,幸好小芬看起来不以为意,或是根本漏听。

“那天你被砍,是被自己的小弟砍,还是被别的帮派砍啊?”

“是别的帮派,但也算熟识一场。就因为熟所以砍起来特别狠。”

“你有报仇吗?”

“报仇?等我报仇未免也太不会做人啦,隔天他们就交出十根小指,叫砍我的那个小弟专程送过来,跪在地上说是误会一场。”

“好恐怖喔!这个我在电影里看过!”小芬啧啧称奇:“那你怎么办?”

“都做到这样了,不当成误会不就不给面子了?哈哈!”

“哇,那你是正义的一方吗?”

“这个……该怎么说呢……”顿了顿,黑道男子颇有难色:“我想一想。”

“还是流氓都是坏人,只是有的人比较坏,有的人比较不坏一点?”

“可以这么说。大家多多少少都做过一点坏事嘛。”

大部分的时间小芬都在问一些不是很有礼貌的怪问题,机关枪似的。说那些问题很怪,其实也不怪,只是太直接,直接到让人忍不住为她捏一把冷汗,而黑道男子回答的表情都有点又好气又好笑,并没有真正恼怒。

原本是简单洗第二次头,竟然又用掉了二十分钟。

从那个有点诡异的黄昏开始,小芬出师了。

第二天她买了人生中第一把理发设计师专用的剪刀,入门的,最便宜的。

非常非常的开心。

4

第二天,差不多时间的黄昏,黑道男子又出现在店里。

两个门神般的壮汉没跟着一起进来,只送大哥到门口就自己闪远。

看见黑道男子顶着一头不三不四的头发进来,虽然大概不是什么恶意,老板娘跟轮班的两名理发师还是心惊了一下,没人敢上前招呼。

“今天还剪头啊?”小芬很直觉地站起来。

纵使号称出师,一整天下来老板娘还是不给她客人,依旧是唤她头洗。

也是啦,在比她更菜的人进来前,除了剪头外当然也得包下所有的头洗,更何况阿芬并没有真正接受过剪头发的繁复训练,也没有带过自己的朋友剪给前辈们鉴定,说是出师,只怕是一时权宜。

阿芬很认份,也很清楚,只是一想到刚刚买好的那把剪刀还是不禁跃跃欲试。

“染个发。”黑道男子摸着不搭嘎的头发,表情有点腼腆。

“那你要染什么颜色?”小芬自动走了过来。这可是唯一认可她的客人呢。

黑道男子暗暗好笑道:“喔……我以为你又帮我决定了咧。”

嬉皮笑脸的,小芬的手上已抓了一把洗发剂抹在黑道男子的发上。

照例还是盖张毯子,舒舒服服的洗个头先。

“那我等一下帮你染一个……我在杂志上看到的发色好了,我调调看喔。”

“你……调调看?”黑道男子的眼皮跳了一下。

“还是你怕了。怕了就算啦!”小芬的语气竟有点不开心。

黑道男子乖乖的闭上嘴,任凭小芬熟练地在他头上推泡泡。

又弹又抓又按,无懈可击的的十指共舞,黑道男子舒服的闭上眼睛。

小芬的话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今天晚上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黑道男子叫阿泰。

阿泰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叫的,小弟们都尊称他一声泰哥,亲一点的便叫他老大。泰哥江湖地位颇高,是这一带所有地下赌场的围事老大,也插股几间色情摸摸茶店。钱多多,这几年小弟也跟着越来越多,堂口从帮派里分出来自成一股势力,但仍与原来的帮派维持很好的结盟关系。

泰哥年轻时也是一路打上来的,锋头很健,曾经在通化夜市创下一个人独自打趴对方六个人的记录。这么悍,当然悍出事情,政府搞二清专案时泰哥被抓去绿岛蹲了三年,蹲出来后就直接管了帮派一个大堂口。

年纪过了四十以后,打不动了,再怎么剽悍看见对方掏出枪也只能拔腿快跑,泰哥行事开始低调,拓展势力的方式不再用拳头,而是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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