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的失控(4)

如果将勉强可称余裕的三千五拿去买保险,新车就想都别想了。

一时无法做决定,祐辰皱着眉头说:“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祐辰,说真的,保险不是你一个人喜不喜欢买的问题,它是一份责任,一份承担,也是照顾家人的一种安排。”

“……主要是预算问题。”

“当然是预算问题,只是看你怎么安排你的预算。”

“我每个月可以拿来买保险的钱不多,我老婆平常又没在上班。”

“老同学,你可以不买新鞋子,可以不穿新衣服,每个月少看两场电影,少上一次餐厅,因为那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开销,但保险不一样。保险的精神一部分在于你对自己发生病痛的风险评估,更多的意义在于,就因为你对于你的家庭很重要,是主要的经济来源,所以你要更慎重帮你的家人评估失去你的风险,如果你生重病,除了收入短缺外,家人还要照顾你,医疗方面也需要一笔……”

虽然自己打心底也认同保险的重要,但祐辰实在很讨厌保险业务员将“罪恶感”偷渡在“责任感”里推销,暗示如果他不买保险就等同于对家人没有责任感的话术。

最后多说了二十几次考虑考虑,只留下了一叠保险的资料跟一张名片。

若当时不要被想换新车的欲望给鬼遮眼,毅然决然买了那份医疗保单,现在就可以自私地专注在为自己伤心难过的份上,而不是为失去经济支柱的家庭感到忧心,与亏欠。

记得有天晚上,他发现方琳在书桌前一个人掉眼泪。

“把拔,一百以上的减法好难喔。”方琳红着眼:“我可不可以不要学?”

“没关系,不要着急。”祐辰是这么说的:“把拔保证,一个月后你就觉得很简单了。”还摸摸方琳的头,叫她先去睡明天再算。

减法之后,就是乘法了吧。

一个月后,笃定来不及听到方琳将乘法真正学会了……

一个空啤酒罐大剌剌躺在人行道正中央。

但祐辰丝毫没有踢它的动力。

5

走回那间便利商店时,车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地上两行白色的粉笔字。

车牌号码……干他妈还有一串拖吊场的电话。

“……”祐辰将抽到一半的烟直接扔在粉笔字上。

那些警察竟然没跟他说车子已经被吊走?好一个干你娘赛恁老师。

肚子饿了。

其实两个半小时前被架进派出所时就饿了,却一点也没有想吃东西的欲望。说不定这不是心情欠佳的问题,而是盘根错节在肺里的癌细胞在作怪……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很不爽。摸着口袋里的零钱,祐辰走进店里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

才咬了一口,不知怎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家吧。

方琳的联络簿还没签呢……

招手坐上了计程车,在后座默默地将肉包给吃完,十分钟后就来到拖吊场。

冷冷清清,看来只有他一个人打算在这个时间拿车。

还没将证件掏出来,坐在柜台后面守夜的小姐板着脸摇摇手。

“我们只营业到十点,明天早上八点后才能取车。”

“只营业到十点?”

守夜的小姐指了指贴在玻璃上的白纸红字,言简意赅:“十点。”

“十点以后就不能取车了?咳!”简直难以置信。

也不是第一次来拖吊场领车了,祐辰还以为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本来是八点,我们已经延到十点了。”守夜小姐翻白眼。

柜台后方的电视开着,正重播着卫视中文台的日剧《东京爱情故事》。

“没车我要怎么回家?咳!咳咳咳!”祐辰强忍着怒气,不住地咳嗽。

“你刚刚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啊。”守夜小姐一脸干我屁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些警察将他无端端扣到十点以后,就是为了让他不能赶在十点前取车?

挂在电视后的钟显示现在是十一点零三分。

“我看是不能通融。”祐辰杀气腾腾地瞪着她。

这句话是“请问能通融吗?”的三次方突变,除了“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外没有其他功能。

“规定就是规定,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我要怎么办?”守夜小姐一边不耐烦地说,一边忍不住分神去看电视上的东京爱情故事。

“这时正演到永尾完治在家乡的国小教室走廊柱子上,看见自己过去刻下的名字旁边,出现赤名莉香刚刚留下的名字……小田和正经典悠扬的配乐,便在永尾完治睁大双眼后天衣无缝地响起。

祐辰出现在剧情最高潮时,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守夜小姐原本可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沉浸在感人的剧情里,却被一个语气不善的男人打断看日剧的情绪而且一直一直问个不停。更让人生气的是,这男人一点哀求的语气都没有,还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

那就是完全没得商量!

“咳!我的皮包放在车上,我要去车上拿。“祐辰敲敲桌面,沉声道。

“明天早上八点。“守夜小姐语气如冰。

“我的钱都在皮包里。“用意志力煞住了咳,祐辰的脸色更红了。

“规定就是规定,明天早上八点。”

永尾完治在家乡跑来跑去,到处寻找赤名莉香的踪迹。音乐越来越高亢,看样子随时都会进入下一个高潮……这个没礼貌的男人怎么还不快走啊?守夜小姐心中一定这么抱怨着。

“我只是去拿一下。”

“就跟你说早上八点啊,这又不是我规定的。”

“车子是我的,咳咳咳……我进去拿个东西有什么不行?”

“我怎么知道你的车是不是真的被吊,你进去随便随便破坏别人的车我怎么办?”

“你立刻查一下资料不就知道了?”

“我现在的工作没有这一项。”

祐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夜小姐的眼睛完全黏在东京爱情故事上面了。

永尾完治在学校足球场上神情落寞地踢着足球,踢着,踢着……蓦然回首,赤名莉香阳光灿烂般地笑着,大喊着:“完治!”悠扬的音乐再度响起。

“很好。”

祐辰忍住用手拍打柜台玻璃的冲动,僵硬地转身离去。

不能回家。

皮包放在该死的车上,口袋里的钱只正好够付计程车到这里。现在唯一能让他回家的方法,就只剩下打电话回家叫老婆搭计程车过来接他,或者是搭计程车到家楼下再按电铃叫老婆下来帮忙付钱。

“干……干……”祐辰的五官扭曲,以上两种方法都是输家的行为模式。

他今天已经无法再忍受任何的不顺利了!

一个月……只剩下一个月……区区的一个月……

走着走着,泄恨似结结实实踏着每一步。

6

为什么这些倒霉衰事全在今天晚上争先恐后攻击他呢?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跟老婆女儿相拥而泣,而不是在这里独自吹冷风。

祐辰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绕着拖吊场转了一个好大的弯,等他回过神是,祐辰发现自己一手一脚悬在半空……正在爬墙。

比想象来得简单,祐辰从围墙的另一边翻进了围墙的这一边。

要做什么?翻进拖吊场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看着飘在围墙上的半弦月。

这个半弦月还是个上倒弯,好像是个哭哭的扁嘴。

“都爬进来了……难道要再爬出去吗?”祐辰咬着牙。

他弯腰驼背,左顾右盼,快速地在灯光昏暗的拖吊场内走来走去,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发现了他的老裕隆吉利青鸟。大概是带着得意的微笑,祐辰毫不犹豫拿出口袋里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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