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亲一下(出书版)(8)

“那你就要担心没有妈妈。”

“放心啦,我会用剪刀切开老虎的肚子,把妳救出来。”

然后妈继续睡,我打电话问毛搭上火车了没。

“毛,跟妳说,很恐怖!”

“啥啊?”

“就因为圣诞节啊,医院请来一个简单的马戏团,今天早上那只老虎居然走失了,在医院跑来跑去,然后……”

“吼!你不要说无聊的话啦!”毛挂掉电话。

果然不愧是毛。

她常常说,认识我不深的人总觉得我超幽默(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我拐到的),实际上相处久了,才会发现我根本就是个超级白痴的无聊男子。

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买冰淇淋啦。

5. 

2004/12/05

妈今天生日。

但一早奶奶就赶紧将我叫醒,紧张地问我要不要带puma去看医生,我大惊,问为什么,奶奶说puma看起来怪怪的。

我冲下楼,弟弟抱着puma坐在椅子上。

“刚刚puma倒在地上抽慉,还发出哎哎哎的叫声。”弟弟说。

Puma两脚发软,无法好好坐着,也几乎不能走路,不吃东西不喝水,舌头发白干裂。但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消失,替之以无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过puma,他小小的身体几乎不剩半点力气,软趴趴的一团带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么?”我心疼地说,但语气出奇的平静。

“你不要在那边黑白讲啦!”奶奶皱眉。

Puma在我国三的时候走进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经十三个年头。牙齿掉光光只好让舌头整天都露出半截,胡子灰白,黄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楼梯,跳不下床,眼睛还有些白内障。一条标准的老狗。

Puma看着我,有气无力地缩起身体。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测,他的心跳时而飞快,时而缓慢。我将鼻子靠向他的嘴,他却没有伸出舌头舔我。Puma看起来很虚弱。

“puma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抢戏,明明就不是你登场的时候。”我抱着他,感觉他随时都会闭上眼睛、一觉不醒。

如果妈没生病,当时的我一定会哭出来。

但我很压抑激动的那部份,选择了接受。

我曾经带过puma给兽医看过感冒、看过尿道结石,两次放在冰冷的金属板上,两次puma都吓得全身颤抖。那副模样我至今无法忘怀,可能的话,我不愿抱孱弱的他去兽医那里,听一些我觉得很痛苦难熬的话。

有人说,一条狗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人当主人。很荣幸,puma选择了最爱他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会在我在新竹念大学时、台中读硕士班时、在台北写作时、甚或未来当兵时过世。我一直很希望他能在我的怀里阖上最后一次眼睛,也认为他也是如此想法。

如果puma选择在此时与我道别,不也是契合我们彼此的愿望?

十三年,也许够了。虽然我会好伤心。

今天多灾多难。哥从医院回来换爸去陪妈,哥说妈昨晚发烧到38.7度,而对面床的吴妈妈发烧到39点多度,发烧到眼睛快要看不见,也开始吐,让妈很害怕。而负责照顾吴妈妈的吴先生似乎感冒了!天,真糟糕,那可是保护隔离病房啊,万一传染给病人就惨了。希望大家的烧都快退,专注在跟癌症的PK上。

下午送毛坐统联回板桥后,我们三兄弟又跑去附近的观音亭拜拜,祈求菩萨作主化解妈与冤亲债主的恩怨,并掷茭问卜。

回家后,哥提醒我,认为puma说不定是营养不良才会没有力气,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说奶奶都乱喂puma吃东西,喂什么发糕、馒头的、放着一碗久没动过的蒙尘狗饲料,营养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气。

我想想,的确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濒死的模样。

那时候我闻讯赶搭夜车回家,一进门,看见妈正拿着注满牛奶的针筒插进puma的嘴角,强灌些营养,但puma一看到我回家,立刻狂吐奶,跌跌撞撞向我走来,我含泪抱起兴奋却虚弱的puma,妈说,真难得,puma什么都吃不下也不动,看见我却转了性。

那天晚上我在puma旁睡觉,但睡得极不安稳,只要puma太久没动,我就会探头过去,观察puma有没有忘记呼吸,深怕一不小心,就错过puma过世的悲伤瞬间。

隔天,我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治疗puma。我在热白饭里浇上肉汤,再倒入大量的肉松,放进自己嘴里大嚼成泥后,再放在手心让puma舔吃。Puma赏脸,只要我喂的,他就会尝试吃几口,食欲一开,之后就越来越有力气嚼东西。

两天后,puma因感冒流失的体力渐渐回复。

又多陪了我好些年。

晚上我去夜市买了个猪肉铁板烧便当回来,还多加了个蛋黄不熟的荷包蛋。我将超香的猪肉片与肉汤混进饭里,挤破蛋黄,搅一搅,然后按例吃进嘴里咀嚼成泥,再放在掌心。

Puma嗅了嗅,滚爬到角落,不吃。

我用手指沾了点涂在他的嘴边,puma才勉强吃了一口。吃了一口,精神就来了。

“哈,很好吃吧,再多活两年,凑个整数陪二哥十五年,我们再说再见。”我很开心,看着puma慢慢吃着掌心上的口水猪肉蛋黄饭团。

总共吃了三团,puma才懒趴趴地躺下休息。

我很感叹,妈在家的时候,puma吃的可好。

说过了,妈会很自然地喜欢上我们兄弟喜欢的东西。

每次妈买蒸饺回来,都会将皮剥开,将里头的馅夹给puma吃。每次妈炒面,都会将里面的瘦肉或虾仁仔细挑出来给puma吃。每次都这样,搞得我大怒,只好命令妈puma由我喂就好,妈妳给我乖乖吃自己的就行了,不然妈从头到尾都在吃面皮。Puma生病了,妈会认真灌药,灌到最后puma只对妈一个人服气,除了妈亲自动手谁也别想叫puma乖乖躺好把嘴巴打开。家里也只有妈跟我会帮puma抓跳蚤。妈也是家里第一个放弃叫我不要抱puma睡觉的人。

昨天将缘份不深的kurumi从阿和家接出,送去我哥女友家寄养,而阿和刚刚打电话过来,约哪天让我请客庆功,约完了日子,阿和突然有感而发,说打完球回家,没见到kurumi真寂寞。

“养只狗吧,跟狗相处可以让一个人的心变柔软。”我说:“说不定还可以交到很好的女朋友。”

这是真的。

能带给一只狗幸福的人,一定也很幸福。

看见puma又开始用眼神祈求我带他出去撇条的样子,看见puma又在乱抓地板的样子,我忍不住想,今天上午puma在地上抽慉哀号的声音翻译起来,应该是:

“我~快~饿~死~啦!”

2004.12.07

今天还是很担心puma,puma复原的进度停滞了,甚至开始衰退。

puma又开始无精打采,懒得去动罐头肉块,我得用手抓碎,弄得糊糊的放在掌心,puma才会试着舔舔看。然后下颚明显失去力气,puma必须靠摇晃脑袋将肉稳在嘴巴里,吃了十几分钟,许多碎肉块沾了一地。

我想起了哥说的,有时候人养的狗狗会替主人应劫,这样的乡野传说。

puma跟妈很要好,我们三兄弟几乎都不在家,都是puma这个狗儿子在跟妈相处,若puma立志替妈应劫,坦白说我会既感动又高兴,不忍心阻止。但有没有这回事,还是个谜啊!

前天晚上轮我睡家里,我抱着puma,他全身软得不象话,虚弱地趴在我怀中,一起躲在羊毛被里许久。这很奇怪,puma通常没耐性让我抱这么久,他习惯窝在一旁,而非让我瞎黏着,全身都是毛的他会热到抓狂。puma大概让我抱了十分多钟,很不寻常。

紧闭着眼睛,puma的呼吸非常急促,气一直从干燥的鼻孔喷啊喷的,此刻我又进入相当平静的状态。

我摸着puma,认真又感伤地说:“puma啊,如果你觉得真的很累了,那就死掉吧,没关系。不过你要记得跟菩萨说,说你要投胎当二哥哥的儿子,知道么?二哥哥叫柯景腾,如果你不会说,二哥哥也会跟菩萨讲……”我口无遮拦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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