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出书版)(10)

之后情况却没有好转。

接连几个礼拜,放学时李小华都让她的爸爸载回去,与我之间甜蜜的、一路散步回家的习惯,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似的。

我很难受,但当时只有十五岁半的我,并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直到某一天,李小华的爸爸终于没空来接她,于是我顺理成章跟她一块走回家。我走着走着,在“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的心理建设下,鼓起勇气,轻轻伸出手。

我的手背,战战兢兢贴向李小华的手背。

“不要牵我。”

李小华没有看我,只是低头。

“我只是——”

我艰涩地说,空气好像变成酸的。

“不要牵我,拜托。”

李小华越走越快。

毕业纪念册终于发到每个人手上的那天。早上,数学课的复习测验结束。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张跟着交换考卷夹递过来的纸条,跟一把精致的小竹伞。

小华的字。

纸条里短短两句话,就像拳王泰森瞄准鼻心的一记左直拳,再加上轰碎下颚的右勾拳。我的灵魂不等教练丢白毛巾,直接摔出脑窍,唏哩呼噜。

我没有哭。至少没有当场流出眼泪。

我的自尊心一向硬可比铁,在灵魂出窍复又回返后,我只感怒火中烧。

“三姑六婆直娘贼,通通去吃大便。”我看着那把小竹伞。

第二天,我剃了一个接近光头的大平头到学校,并且跟同学换了个位置,依照纸条上的只字片语,彻底远离那个并不希望继续跟我接触的女孩。

摊开参考书,我一言不发就开始解题。现在的我,已经被训练成一台效率极高的解题机器。

“怎么了?干吗剃平头?”

沈佳仪也跟同学换了个位置,从左后方直接问我。

我们好久,都没有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了。

“你也在里面吗?”我回看,语气不善。

“什么啊?”沈佳仪不懂。

“嗯,我想你也没那么无聊。”我又回过头,继续写我的题目。

沈佳仪见我心情恶劣,倒也真不敢接话,也不敢笑我的平头是怎么个突发奇想,或是皱眉说我幼稚。

只是从第二天开始,沈佳仪就待在我固定的左后方,慢慢等待我心情缓解的时刻。

然后,我的背又开始出现原子笔的墨点。

实话说,要等我情绪缓解还真有得等,因为我被遗弃得莫名其妙。但多亏沈佳仪又开始刺我的背,硬是逼我听她说五四三,才将我从解题机器的黑暗势力中拉回来。

毕业典礼后的聚餐,在大家往许博淳的脸上乱涂蛋糕的喧闹中结束。我假装兴致盎然地丢甩蛋糕上的奶油,注意到李小华只是静静地坐在餐厅角落,若无其事地吃着铁板烧。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我很惆怅。

学校宣布停课,所有班级却默契十足地返校自习。

赖导将永远挤满各种应题范围测验卷的铁柜打开,像红十字会到灾区发送粮食般,把测验卷一捆捆丢到讲台下,让有心变成联考奴隶的任何人随意取用。于是大家在一种高度忧患意识下,一反厌恶写测验卷的常态,纷纷冲到讲台下抓狂似地抢夺考卷,好像联考的题目偷偷藏在里头似的。

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一种结构性的疯狂。

返校自习准备联考,我花在跟沈佳仪精神告解上的时间,并不下于我花在书本上的反覆阅读。因为我知道自己可以拿到的分数早就超过彰化的第一志愿彰化高中的录取标准,而沈佳仪更不必说了,就算去台北考北一女也没问题。

既然如此,分数高低的意义就只是将别人踩在脚下或是被别人踩下脚下罢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跟李小华是怎么回事?”沈佳仪突然开始幼稚。

“我喜欢她。”我看着远处的李小华。

李小华的周遭,再度被那群所谓的“她们”给围住,几个女生拼命地将桌上的测验卷写完,然后交换改,然后再写新的考卷,孜孜不倦,不倦孜孜。看得我心烦意乱,很想给她们一人一脚。

我慢慢将事情的始末快速交代一遍,也将纸条上的讯息说给沈佳仪听。

“我想,既然她都这样说了,联考过后一定会好转的。”沈佳仪鼓励我。

“真的吗?”我眼睛一亮。

“她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吧?你又没真的惹她生气,不要想太多。”沈佳仪笑。

“这样说也对,不过——她要念彰女耶?这样我还有救吗?”我皱眉。

“人生的事很难讲,只是念不一样的学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专心准备考试,不要让她失望。”沈佳仪像个叨叨絮絮的欧巴桑。

“天啊沈佳仪,你怎么有办法把这么大人的话说得这么熟?”我感到好笑。

“她如果觉得你是个经不起打击的笨蛋,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了。这个年头没有女生喜欢照顾老是一蹶不振的男生。”沈佳仪瞪着我:“那只会让女生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不过我真的就是经不起打击的那型。超脆弱。”我大方承认。

“——你真的很幼稚。”沈佳仪无话可说。

联考结束。

毫无意外,我比彰化高中的录取标准多了四十几分,跟廖英宏、许博淳、许志彰、李丰名、谢明和、杨泽于、曹国胜、沈佳仪等人,一块直升精诚中学的高中部。怪兽联考失利,跑到云林工专,后来渐渐变成我记忆里的,一块很爱看漫画的蛋白质。

“你那么聪明,念自然组一定很适合。”她这么说过。

“是这样吗?”我看着天空。

于是,我硬是选填了我一点也不喜欢的自然组。为了她一句话。

至于那句话的主人,果然没有直升精诚,到了黑白制服为图腾的彰化女中。

我再没有,跟那位陪我走路回家的女孩,说上一句话。

现在是二○○五年,七月十一号,天气微阴。

下午一点五十四分,我坐着前往台北的自强号列车。再过三个小时,我得赶到出版社签一千本《少林寺第八铜人》给金石堂网路书店与诚品的门市。听着BeeGees的“First of May”,我想这首老歌的氛围应该很符合每一个人的过往时光。

刻意想写点关于小华的东西,尤其这半年来因为妈妈生病的关系,我几乎都待在彰化,每天还是惯性地从她家门前经过。

是啊,只能从她家门前不断经过,不断驻足,再不断经过。

如此而已。

在小华的生命里,我已是个用铅笔划下的,被手指涂抹再三的,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吧。

第九章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

不经意间听到某一首歌,某一段旋律,就会瞬间回忆起某段时光里的自己。或大学,或高中,或看见曾经在自己座位旁,那张用粉笔划下着白线的青涩脸孔。

怪兽在失踪前借我一卷金城武的专辑卡带,里头有一首歌大概是这么唱的:“oh~my baby,为了什么,相爱总是变成空?因为我爱你不能在分手以后,才将你身影充满心中,因为我爱着你,就不能让你走。因为我爱你,不能在分手以后,才将我的好——”

这首填词痴情到近乎白烂地步的歌,就是我十六岁夏天的主题曲。

升高一的伪暑假,是每间补习班疯狂的“抢人祭”。

我想在台湾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一个准高一生逃得过这样的补习班大拜拜,学校门口与书店门口的工读生、派报夹页广告、直接从毕业纪念册抄下地址大剌剌驾到的宣传单上,全都是邀请试听的补习班介绍,并拼命强调去试听就可以拿到一大堆有益大脑的免费讲义、与无益大脑的漂亮笔记本。

许博淳也拉着我,骑着脚踏车一起穿梭在彰化各式各样的补习班里,假借试听之名,寻找我们喜欢的女孩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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