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去死(4)

我飾演一個販賣毒品的黑幫混混,總共只有三場零零碎碎的戲,所以我有很多時間跟艾琳抬槓。

艾琳是個不聰明但很細心的女人,笑的時候左邊有一個不完整的酒窩,看起來很性感。出了片場我們就上床,還假情假意交換了聯絡方式,事後誰也沒打過誰的電話。

再一次見到艾琳已是半年後,還是在片場。

這次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還沒出片場,我們就偷用湯姆克魯斯的保母車翻雲覆雨一番。完事後,一頭亂髮的艾琳說想跟我永遠搞在一起,我說我有一個女友、一個老婆,跟一個偶爾會上床的前妻,她說不介意,因為愛情不談如何跟其他人分享,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都能獨佔彼此就行了。

艾琳太上道了。

比起一直吃我老婆跟前妻的醋的另一個女友,辛琳娜,要懂事多了。

辛琳娜思想陳腐,老是要我跟我老婆離婚,但她不明白所謂的我的老婆,不過就是有婚姻契約的砲友,而且有了這種契約的砲友關係通常都不會好。至於前妻,就是拿了我一筆錢就同意讓我擁有豐富性關係的另一個砲友。

我的床上生活多采多姿,正多虧了愛情同樣多采多姿,辛琳娜如果再想不透這一點,恐怕我們也無法繼續維持關係下去。

我躺在地上,想著我生命裡的這四個女人。

一個想過一個,還是艾琳最惹人憐愛。

如果我能夠離開這裡,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艾琳,約她到我住的公寓裡狠狠做一場愛,然後再一邊喝酒一邊跟她笑談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可以想像半裸的艾琳坐在床邊,一邊喝著紅酒一邊大笑:「賽門,至少你可以要到每一部殭屍片的演出機會了!」

我會撲向她,大笑:「跟殭屍來一場吧!」

許多人對自己的人生頗有定見,規劃下一步跟下下一步該怎麼走是很多人的習慣。但肯定沒有人計晝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變成一個活殭屍,畢竟當殭屍未免也太沒有前途。

這顯然也不是我要的人生。

現在,我人生的剩餘價值,註定要在這個軍事基地裡接受永無止盡的實驗,躺在砧板上被解剖、被研究我體內的器官是如何運作,軍方一定很想知道我死不掉的秘密,再用這個秘密複製出一支所向無敵的殭屍陸戰隊!!電影都是這麼演的,全世界都知道美國軍方就是這麼白痴地運作。

時間變得空洞。

也許過了四天,還是五天,我躺在地上滾來滾去,走來走去,做點其實我根本不需要的運動。折騰我的還是窮極無聊,不曉得做什麼打發時間,無聊就反覆讀著《湯姆歷險記》,最後我甚至開始朗誦它,自己製造一點聲音。

我將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想得很透徹。

比起殭屍片,我想到了一部更貼切現況的好萊塢電影「捉神弄鬼」,由我見過兩次面的布魯斯威利、見過一次面的歌蒂韓、沒見過面的梅莉史翠普合演。

很多人都看過這部電影,重點是,裡面兩個大美女在飲用了長生不死藥之後,身體不管被獵槍轟爛、還是腦袋被鏟子砸歪,通通都不會死——只會僵硬腐敗。

我現在的處境,跟電影裡形容的「死不了、卻也無法好好活下去」的黑色幽默如出一轍。但這種黑色幽默落在自己身上,可就一點也不好笑。

「賽門布拉克啊,你別想逃離這些軍人了,光靠一個殭屍是不夠的,你得鼓起勇氣多咬幾個才行啊。」我自己對著自己說話。

絕望這種感覺,竟沒有隨著飢餓與口渴遠離我的身體。

6

在我被從醫院帶定的第七天,玻璃屋一口氣湧進了五個軍醫。

這次他們連衛生口罩都懶得戴,大剌剌地坐在我對面,一個陸戰隊也沒跟著。

「你還是不想吃東西嗎?」

為首的軍醫看了一下我的肚子:「這幾天你就只喝了半壺水,卻一直沒有排泄出來。」眼睛又瞥向地上那只空無一物的寶特瓶。

「一滴也沒。」有人可以交談,我打起精神。

「比起單純的死而復生,許多細節更令人想不透。你理當沒有視力,卻看得見。聽覺神經也死了,你卻聽得見。料想你的嗅覺也沒喪失。」為首的軍醫將一疊厚厚的影印報告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可以自由翻閱。

「不,我聞不到任何味道。」

「是嗎?這真是令人費解。」

我接過,隨意翻翻看看起來:「我的大腦被你們轟掉半顆,卻還可以看完一整本的《湯姆歷險記》,看來這件事也教你們很費解。」

報告裡充滿很多我看不懂的數據,但有用的結論都以紅筆反覆圈畫起來。

「的確。你的腦波根本沒有一點振幅,卻可以產生思想,我想就算把你整個腦袋都挖掉,按照這件事的發展邏輯,你十之八九還是會說話。」軍醫坦承不諱。

大有可能,但我可不想當個沒腦的殭屍。

「我的血液裡沒有未知的病毒?」我注意到一行用紅筆圈起來的字。

「沒有,只是輕微程度的腐敗。」軍醫繼續說:「布拉克先生,你的皮膚由於缺乏血液循環顯得有些蒼白,除此之外你的血液沒有特殊之處,一週來持續保持在剛剛死掉約半小時的狀態。這個部分也很奇怪!你的身體每一吋地方都缺乏活的細胞,但是卻沒有按照自然法則腐敗下去。」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時間在你的身體裡失去了作用。」

「這種現象會持續多久?」

「沒個準,在你之前沒有類似的案例。」

「完全沒人跟我一樣嗎?我是指,在我被抓進來之後沒有別的案例通報嗎?」

「就只有你。」

這真是離譜了,難道這不是傳染病還是大規模的詛咒嗎?

我深呼吸,雖然沒有真的深呼吸。

「有一天我會突然死掉嗎?我是說,像一般死人一樣的那種死掉。」

「我們沒有準備這種官方答案給你。」醫生表情漠然。

「也是,即使你們說了我也不打算採信。」

這個問題其實我有想過。

既然我會莫名其妙「死而不死」,在某個時間點我會恍恍惚惚地正確死掉,也不足為奇。問題是,我對死亡的恐懼並沒有因為「我已經死了」而停止,可能的話我想盡量延長保持意識的時間。

我繼續翻著厚厚的資料。

真不愧是軍事基地等級的醫院,鉅細靡遺地對我做了完整的診斷,密密麻麻陳述了種種實驗數據帶來的結論,卻沒有解答任何一個問題。

「布拉克先生,等一下我們要對你的腦部進行免費的整修,最低程度可以維持你後腦勺的美觀,讓你在離開軍事基地後不會在第一時間內驚嚇路人,不過這個整修不提供保固,往後你得自己好好照料。」

帶頭的軍醫話一說完,另外四個醫生圍著我,立刻對我的後腦動起手來。

「離開軍事基地?」我愣住,脫口而出:「你們要放我走?」

「我們非常想對你做更多的實驗,例如把你的手鋸掉再接回去,看看手是不是還會動之類的——我猜你自己也對這個問題感到興趣。可惜事情已經曝光,從你一進來這裡,媒體就一直追問你的事情,我們軍方承受了很龐大的壓力。如果再不讓你出去,讓大家看看你死得好好的,據說你的經紀人要控告我們軍方綁架。」

帥啊!

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一種力量可以壓制得了媒體,我早該猜想到的!

「你們不怕我出去以後,爆你們虐待我的料?」我的頭有些顛晃。

他們粗魯地在我的頭上使用小型電鋸跟手術刀,切來割去的,還激射出火花。

「如果市立醫院出現一個活死人,我們軍方卻一點處理也沒有,爆出來才會被全民砲轟吧。」軍醫像是不關己事地說:「再說,大家都希望政府至少可以做到檢查這種情況是否跟傳染病有關,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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