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江禅机，只有我一个人。”他低声说道。

“请进。”院牧长的音量提高了些，能当得她一个“请”字，每次这种时候都令他受宠若惊。

他轻轻开门，悄悄入内，又轻轻把门关上。

正如米雪所说，冥想厅里只有院牧长自己，由于已经过了正午，头顶镂空的天窗斜射的光线并不算亮堂，院牧长坐在正中央石椅上，脸和表情隐藏在阴影里。

“院牧长女士，久疏问候，您的身体无恙吧？”他试探着用客套话问候，其实距离他上次拜访也没多久，如果院牧长身体不适，阿拉贝拉她们肯定会说的。

“我很好，是米雪让你来询问的？”她问道，这间空旷的冥想厅经过了精密的声学设计，自带混响效果，哪怕是正常的说话也显得格外威严，当然仅限于正中央位置。

江禅机顿了一下，“她确实有些担心，我来拜访是另有其他事，但大家都很挂念您的健康，请务必保重身体……”

“听上去像是在告别——让我猜猜，是你们要出发了？”

“是的，大概很快了。”他承认道，“虽然未必后会无期，但……恐怕即使还有机会再睹您的天颜，也会很久之后的事了，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么？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处山清水秀如世外桃源，若是您不在了……”

“谢谢，但是我意已决。”院牧长打断道，“另外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不会不在的，我会一直留在这处离天堂最近的圣地。”

江禅机听明白了，院牧长是要在死后葬在这里，灵魂则回归上帝的怀抱，看来她的意愿真的无法动摇。

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告别也告别了，他做了最后一次尝试，那么……

“我知道外面的人在担心我，只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不断地冥思，想寻求上帝的解答。”院牧长突然又说道。

“啊？”江禅机接不上话，令院牧长犯愁的肯定是神学方面的问题，他总不能自不量力地说——你说来听听，也许上帝回答不了的我能回答呢？

“我已经得到了答案。”院牧长从石椅上站起来，“答案就是——上帝的福音必须要传播到每个世界。”

江禅机刚开始没听明白，这不就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么？但过了两秒，他突然心跳加快，这个“世界”难道是指……

“我决定派凯瑟琳和阿拉贝拉代我去传播福音，希望你可以同意。”院牧长说道。

江禅机张口结舌，院牧长这个决定太意外了，但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古代的那些传教士，不就是秉持着传播上帝福音的渴望而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每个陌生的大陆么？他们远渡危机四伏的重洋，深入蛮荒瘴疠之地，与山贼军阀、食人生番打交道，可以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以九死一生的机率来践行对上帝的信仰，命可以不要，教必须要传。

那么，论虔诚与信仰不亚于任何先贤的院牧长得知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没有聆听到上帝福音的所在，她岂非理所当然地不能坐视不管么？虽然那个世界很原始，但并不代表那个世界没有其他的智慧生物，江禅机他们只到过很少的区域——信仰是一块高地，我的教不去占据，就会被别的教捷足先登。

江禅机如醍醐灌顶似的，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院牧长既然打定主意要传教，剩下的无非就是派谁去的问题，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在走下坡路，派出去的传教士一定要坚定而可靠，整个隐修院里，能当此重任的首推凯瑟琳，只是凯瑟琳习惯武力传教，如果要再搭配一个人，那就是上阵亲姐妹，打仗父子兵。

第1165章 威严

江禅机挑选同伴时，最初是观察他们是否对现存的社会状态不感兴趣，或者是更想尝试全新的冒险与生活方式，然后最基本的原则是他们一定是自愿，绝不是出于别人的劝说或者蛊惑，不靠自身意愿而采取的行动是无法长久的，凯瑟琳和阿拉贝拉作为他的朋友，他当然也观察过她们，甚至都不用观察，他认为她们两个并不太符合标准，留在地球上对她们来说可能是更好的选择，所以他直接略过了她们，哪怕阿拉贝拉因为离开大家身边而哭泣哀伤，他也始终没有动摇过，从她们的言行之中，他感受不到她们有前往另一个新世界的强烈意愿与动力。

然而，院牧长与他的想法截然不同，她并不在意凯瑟琳和阿拉贝拉自身意愿和动力，她在意的是传播福音，这几乎是压倒一切的更强理由，因为无论是她还是凯瑟琳她们，在决定成为修女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一部分自主权，而是将身心都投入、奉献给了至高无上的存在。

更直白地说，江禅机觉得命令凯瑟琳和阿拉贝拉前往新世界传教并不人性，但在院牧长看来甚至可能她们两个本人看来……人性是什么？有神性重要么？

江禅机呆立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要说劝谏院牧长，他有自知之明，杀死院牧长大概都比劝谏她容易，尤其是在这种她经过长期冥想而得出最终答案的问题上，去劝谏她恐怕是自取其辱。

“请替我把凯瑟琳和阿拉贝拉叫过来。”院牧长说道。

江禅机没办法，只得听从她的指示，退出冥想大厅，当然没有再隐身，因此无论是在走廊里碰到经过的修女时，还是走出隐修院被在外面劳作的更多修女们看到时，她们的惊讶可想而知，好在他也算是这里的常客和熟人了，她们的惊讶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看清是他之后，就转变为惊喜和欢迎，她们基本都知道院牧长是如何看待他的，连院牧长都如此礼敬有加，她们更不用说了，尤其是小小修女们，前几次他带着朋友们来做客时，都会带一些当地特产的美食和零食作为礼物，可惜他这次两手空空，恐怕会令这些小朋友失望了。

“婵姬！你怎么来了？”阿拉贝拉兴奋地与小小修女们跑过来，胡乱把湿手在粗布衣服上抹了抹，眼睛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上方，她以为其他人还在空中没有落下，但她没有看到更多的来访者，“其他人呢？”

相比于单纯的阿拉贝拉，阅历更丰富的凯瑟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事情好像不是单纯的探望那么简单，将手里的农具放下，擦了擦手也往这边走过来。

江禅机轻咳一声，向小小修女们友好而歉意地招了招手，“这次忘带礼物了，下……”

“下次”的“次”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因为很可能没有下次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对阿拉贝拉和凯瑟琳说道：“院牧长要见你们，让你们过去一趟。”

姐妹俩愣了一下，彼此快速对视一眼，“好的，我们先去换衣服……”

“嗯，别让院牧长久等。”他提醒道。

其他修女们也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把围在他身边的小小修女们领走，江禅机更觉得对不住她们，不仅这次没带礼物，还可能要令她们失去最喜欢的阿拉贝拉姐姐……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但如果他没来告别而是直接离去，恐怕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姐妹俩匆匆换上修女服，江禅机等她们从宿舍里出来，就带着她们一同前往冥思大厅。

“婵姬，发生什么事了？”阿拉贝拉在路上忐忑不安地低声问道。

“……还是等院牧长亲自跟你们讲吧，不过我要先说声抱歉，至于为什么……很快你们就知道了。”他低声回应道，说完的同时也来到冥思大厅门口，轻轻敲门。

姐妹俩也不好再问，忍耐着疑惑快速整理衣帽，在得到院牧长的允许后，三人推门而入，又将石门关闭，姐妹俩低头垂手而立，等待院牧长的训示。

院牧长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威严地说道：“凯瑟琳，阿拉贝拉，今日我召见你们，有一项重要的使命要交给你们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