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歌神(160)

作者:君不见 阅读记录

旁边瞽乐师盲伯侧耳聆听着喧闹的现场,笑道:“小蛾子到了明年,就也能嫁人了……”

小蛾子回头剜了盲伯一眼,小声道:“哪有……我才不……”

盲伯双目皆盲,根本就看不到,但不用看也知道小蛾子什么表情,笑得像是偷到了鸟蛋的老海龟。

小蛾子又剜了他一眼,偷偷抬头,看向了前方好奇宝宝一般的谷小白,脸一下子就红了。

还好小白哥哥没有听到。

我才不要嫁人呢,呸!

嫁人有什么好!

时间推移,按照流程,该乐师上场了,仲兔的父亲向谷小白恭敬施礼:“有请师白。”

谷小白点头,招呼了一声小蛾子和盲伯,双手抬起,笛子凑在了唇边。

身后,盲伯已经敲响了面前的两只鼓。

这是一对鼍鼓,使用鼍龙的腹部之皮蒙成的。

所谓鼍龙,就是扬子鳄,扬子鳄虽然有一身坚硬的鳞甲,但它腹部的皮,若是硝制好了,却极为柔软坚韧,是最上等的皮料。

扬子鳄多生在南方,北方较少,加上鳞甲坚硬,武器简陋,扬子鳄又多在水中,所以捕猎不易。

即便是古代扬子鳄数量很多,远不是珍稀动物,扬子鳄的皮也依然华贵。

而鼍鼓需要的腹部皮料的宽度,必须是成年大鳄,才能提供的,所以鼍鼓这种乐器,是经常和特磬配对,只有宫廷之人才能享受。

真不知道,这样一位衣不蔽体的瞽乐师,是如何拥有这么一对鼓的。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特困户家里摆着一架斯坦威大三角那么诡异。

看得出来,盲伯对这鼓格外爱惜,上面每一片贝壳装饰都擦拭的一尘不染,两只鼓下方的鼓墩没有上漆,但是做工非常精良,摩挲得油光发亮。

他自己衣不蔽体,平日却用一块干净整洁的葛布,将那对鼓包裹起来,背在身上,行走从不离身。

两只鼓一只高瘦,发出的鼓声洪亮,是雄鼓,一只矮胖,发出的鼓声低沉,是雌鼓。

今天的曲调欢畅,所以多用雄鼓,他的两手在雄鼓上,或拍、或摸、或切,手掌与鼓面一触即分,敲出来了音高变化,节奏型也很丰富的拍子,动-次次-大大次,动次-次次-次大次……

中国古代音乐的节奏,叫做“板眼”,这大概就是“一板一眼”这个词的来历。

板是重拍,眼是轻拍,换句话说“一板一眼”如果是一首歌的话,一定是2/4拍。

盲伯的这节奏,是“一板两眼”,也就是3/4的三拍子。

他的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着,脖子一点一点的,像是一只蹦迪的老海龟。

果然,掌握节奏,哪里用大脑,用身体就够了!

听着盲伯的鼓声,谷小白也忍不住感叹,这节奏,玩得漂亮!

比台上的黑熊精鼓手稳多了!

盲伯在那稳定节奏之中,还会闪电一般在旁边的雌鼓上摸一把,咚一声,铺出了漂亮的低音音色。

两节雄鼓一声雌鼓,又分出了另外一种轻重,不对,这不是三拍子,这是6/8拍!

充满律动的鼓声,铺满现场,仅仅是两只鼓,玩出来的花样,竟然不逊色黑熊精鼓手的一套架子鼓。

谷小白也很是赞叹,原来这个年代,就已经有这种造诣的卓越乐手。

也难怪盲伯拥有这么好一对鼓,这真是吃饭的家伙,估计全部家当都投资进去了吧。

在这稳定的鼓声之中,谷小白抬起了笛子。

“哩……”一声,清丽、欢快的笛声起,稳定的八六拍,正适合谷小白的三吐音,摇头晃脑,好不欢快。

鼓声笛声之后,小蛾子的声音起。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夫君候在影壁前,冠垂白绦在耳边,玉坠摇我心儿乱;”(注)

《诗经·齐风·著》!

小蛾子今天的唱腔,完全不同于往日里那爆发性的高亢嗓音。

她的声压依然极大,传遍全场,但控制得极为柔和婉转。

这首歌,是完全用新娘的角度称颂新郎的。

它的感情,并不像《燕燕》那么感情强烈,而是温婉含蓄,透着一股娇羞与惶惑。

所谓著,就是正门与影墙之间的空间,当新娘踏进了这方空间时,就相当于已经进了男方的家门。

未来会怎么样?婆家会不会对自己好?托付终身的丈夫,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新娘心中很紧张,于是抬起头来看去,就看到了未来的丈夫在前方恭谨地引路,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帅气的背影,耳畔的丝绦,以及下方缀的美玉,一时间,又是不安,又是期待。

《著》的曲调,简单质朴,但小蛾子却将这样的一首歌,唱得婉转又丝丝入扣。

特别是后面的“乎而”双语气词,一句一变,层层递进。

简简单单的三句,却似乎将人的心儿都摇乱了。

谷小白听得如痴如醉,差点忘记了吹笛子。

谷小白自问“白氏唱腔”超进化之后,在音域和音色的控制上,应该已经超越小蛾子了,但是这种语感,这种乐句的处理,这种细腻的感情……

果然,这就是我的小蛾子啊。

(注:依然是哈叔的意译版本,请不要拿去糊弄语文老师!)

第182章 我们蹭摊吧

简单的曲调,唱出细腻的感情,真的是太难了。

越简单的歌,越不炫技的唱法,越难唱。

这方面是谷小白的短板,但小蛾子的表现,简直也是教科书级的。

听小蛾子第一段唱完,谷小白眼睛一闭,欢快的笛音,突然变得缓慢而悠扬。

盲伯的鼓声变化,雄鼓节奏也变得简单了起来,雌鼓低音变多,铺满全场。

曲调,显得有些悲伤了起来。

大喜,向来是大悲。

人类的感情,就是如此奇怪。

仲兔的母亲,听着那婉转的笛曲,看着仲兔轩昂的身影,身穿礼服的模样,却不由自主地悲从心来,又开始抹泪。

我的儿子,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他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已经要娶亲了。

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成家立业了。

新娘也被这乐曲勾起了心伤,她低下头去,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仲兔的背影,后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头戴的冠帽上垂下的各色丝绦,以及丝绦上缀着的美玉。

这就是自己要托付终身的人?

仲兔按照司仪的指示,在影墙之前停下,傀儡一般做着繁琐的礼仪,忙里偷闲回过头来,看了自己的新娘一眼,然后悄悄咧嘴,做了个鬼脸。

新娘看到了,眼睛垂下,不去看他,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她眼中的两滴泪再也含不住,顺着面颊流下,在敷粉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泪痕,然后她飞速抬起头来,看向了前面的仲兔,翻了个小白眼,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格外明亮,就看到仲兔被司仪的长辈轻轻踢了一脚,差点笑出声来。

这一刻,新娘那梨花带雨,笑中含泪的模样,把仲兔完全看呆了。

这一刻,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幸福感。

这……就是我的新娘!

我的新娘!

我结婚了!

我也有妻子了!

旁边的司仪,又狠狠拽了他几下,他才反应过来,继续向前走。

歌声继续: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夫君侯在庭院间,冠垂青绦在耳边,玉坠晃我心儿羞;”

合着这首歌的曲调,仲兔一路引领新娘向里走,一路走过影墙之前,走进庭院,又站住了。

新娘抬起头来,想着仲兔会不会再回头偷偷看自己。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这个人的新娘了。

不再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

或许被踢了好几脚的缘故,仲兔终于学乖了,老老实实一步步向前走,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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