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16)

作者:不甜茶 阅读记录

“他妈就骂他,你哥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什么脏话都出来了,我看见他嘴唇都白了,他妈骂了他得有半个小时,一直骂,他一直没还嘴。”

“直到他妈说了句,你就是欠你哥的,就该为他牺牲。”

男生讲到一半,停下了,抽出张纸,擤了擤鼻子,鼻子被纸擦得发红。

他眼睛也有些红。

随后他将纸丢进旁边洗漱区的垃圾桶里,然后返回来。

有个跑来抽烟的大叔站在旁边,听故事听到半截,难受道:“然后呢?”

第14章

“然后他吼了回去,他说他可以牺牲,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直被牺牲,因为他哥要看病,所以他哥去哪看病,他就得去哪读书,因为他哥想他陪,所以他就不能有朋友,因为他哥看病缺钱,所以他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赚钱了,家里好吃的好穿的永远都是他哥的,他永远只能看着,他说,他五岁的时候因为偷吃了一块桃酥,被他爸扇了两巴掌,耳朵都扇流血了,差点扇聋。”

“他初中成绩好,竞赛得奖,被一户有钱人家注意到,那户人家决定资助他出国读书深造,他妈把那钱扣下了,那户人家因为他妈不信守承诺也气得放弃资助,而他两年后才从自己老师口中得知。”

男生掏出烟,往陈路生面前送了送。

“来根烟不?”他问。

“不用,我有。”陈路生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半截烟。

两人点燃香烟,烟雾飘散。

有人经过,说了句抽死你们这些烟鬼得了,弄得一车厢烟味,那人手上扇着风,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还有什么能比不被自己父母爱更惨的。”男生笑了声,满是苦涩,“所以啊,真的都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我爸妈也不爱我,他们只喜欢我弟,天天巴不得我去死,我的耳朵也差点被他们打聋过。”

“可你想想,和那兄弟比,算什么啊,他那是一辈子都被毁了。”他坐过去,拍了拍陈路生的肩膀“真过不下去了,就跟最惨的比比,安慰一下自己嘛。”

旁边大叔附和地随了口烟。

陈路生也猛吸了口烟,辛辣感从身体里过了一圈,像灼烧过肺腑,他没有回应男生的话,因为他既不是惨的过不下去,也不是被毁掉的那一个。

他是毁掉别人的那一个。

程医生说,以前的陈路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爱情被他牺牲掉了。

他反驳,牺牲掉的不是爱情,是林重。

程医生继续问,那现在呢?

……现在,他愿意用一切换林重回来。

“要死给我死远点。”充满恨意的吼声传遍了整个走廊。

李凯寻声看去,走廊另一端,林重垂头立着,一个女人推搡着林重,扬起手掌,狠狠扇在林重脸上。

“走吧,回家吧,一个牙疼也给你娇气的来趟医生。”李凯的老婆往前推了把李凯。

李凯向前踉跄一步,丢下一句“你先回去吧”,说完就朝走廊那头跑了过去,插进了林重和女人之间,挡住了女人又要打下来的巴掌。

“伯母,你冷静。”李凯一边拦着女人,一边往后推了推林重。

林重像根木头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李凯推他一下,他才动一动。

林母看这人跟护鸡崽子似的把林重护在身后,不由把怒火迁到了李凯身上,大骂:“你放开,你谁啊,我管教自己儿子,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我是林重的同事。”

林母才不管什么同事不同事的,她跟李凯撕扯着,李凯一个大老爷们被她抓得脖子上多了好几道伤。

直到传来一声:“老婆,快来。”

林母这才停手,往方才林瑞被推走的方向追去。

李凯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抓痕,还好没流血,他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林重,林重全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脑袋垂着,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左半张脸又红又肿。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林重这样,在办公室里两个人互怼,他习惯了林重拽里拽气的,说实话,他挺期盼林重倒霉的,但不是这样。

他挠了挠自己本就没几根毛的头顶,“抽根烟不?”

沉默衬得走廊空旷。

就在他以为林重不会回应他的时候,林重终于开口了:“医院里禁烟。”

“哦,对。”李凯闹了个尴尬。

又是一阵沉默。

李凯搓着手,走到林重身侧,靠墙站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是我能帮得上忙,你就说,帮不上我也能当个听筒。”

“我掉河里了,我哥去救我,然后就这样了。”

李凯叹了声气,“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又道:“伯母也是着急了,才会那么说的。”

林重想笑,他一手遮住眼睛,笑弯了腰。

嘴角咧着,声音似哭,“你说,为什么都是亲生的,怎么就可以很爱很爱一个,”

“而一点点,”他眼睫完全湿了,却笑得越来越大声,一字一句咬着字音,“一点点都不爱另一个。”

李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觉得,他不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没用,他站在那里,旁观着林重被巨大的悲伤笼罩,而无能为力。

林重又哭又笑,笑累了便收了笑,抹干净眼泪,一言不发,靠墙滑坐到地上,就那样枯坐着。

像座冰冷、透着死气的坟。

李凯陪他坐着,一直到林瑞抢救成功,转进病房,林重看着他爸妈在病房里照顾林瑞,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林母想打盆水给林瑞擦擦脸,出去买了盆回来,林重想帮她打水,林母躲开他的手。

“滚远点。”林母厉声喝道。

林重僵着双手,眼中无措。

李凯推着林重,把人按到走廊的椅子上,过去拿过林母手中的盆,接完水,放在了病房的地上,然后帮林母拧毛巾。

林重坐在外面,像个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忙碌,身体僵硬的如同死尸。

窗外从漆黑如墨到天光大亮,他坐了一夜,李凯陪着守了一夜,只在椅子上迷瞪了两个小时。

早上李凯出去了一趟,买了早餐回来,他把早餐送进去,出来后拍了拍林重的肩膀,“回去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林重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红血丝。

“放心,我在这,帮你看着。”李凯说。

林重说了声“谢谢”,然后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望着林重的背影,李凯脑子里忽的闪过什么,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不对。

林重会游泳。

有次团建,他们去游泳馆,林重一直站在边上不下水,他们还以为林重不会游呢,林重只说他怕水,之后有个同事腿抽筋溺水了,林重一下跃进了水里,把人救了上来。

他们那才知道,林重水性很好。

可水性那么好的林重怎么会需要别人救,李凯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第15章

楼道里烟味浓重,林重越往上走,那烟味变得越浓,拐过楼梯拐角,罪魁祸首坐在最上层台阶上,抽着烟,目光望下来。

林重看了眼他手里的一沓纸。

最上面那页上,人身意外伤亡保险合同几个字醒目。

陈路生晃了晃手里的合同和夹在下面的几张凭证:“这是什么?”

他嗓子完全哑的,隐隐克制着什么。

林重没什么可瞒的了,当这个合同甩出来时,就一切都昭然若揭了:“意外险。”

五份合同,但每份合同的最后一页,签订日期都是两个多月前,也就是说,林重在两个多月前就开始谋划自己的死亡了。

陈路生怎么也没想到,他蹲在这里等林重,竟然还能守到一份包着意外险的快递,邮寄人林重,签收人林重。

他打开看的那一刻,全身瞬间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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