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32)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时绥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嘛。”

阮筝汀撸着猫,张了张嘴。

“哨兵都是傻的,我总不能跟精神体聊吧,”时绥夸张道,“那太可怜了。”

阮筝汀闭嘴扮演树洞。

“我是30年入的籍。你应该知道,那个时候向导只要签署《关于自愿放弃向导权益申请书》,就能按普通人的轨迹生活。”

“和哨兵不同,没有强制兵役,没有战场、异种、搭档、战友……只有一日三餐,静好四季。”

“家里人总以为,我是因为埃文才被迫放弃美术,转而入籍的,但其实那是个巧合。”

锈斑豹猫叫了一声。

“我只是在交入籍书的路上撞见有哨兵精神潮,又顺手给他做了个疏导,没想到就被绑成固搭了。”

“天晓得,我原本打算申请和时贇搭档的,他等级太低,我怕他死在驰援军里。”

“埃文因伤修养过大半年,痊愈后又在审讯部待了大半年,我俩出的首次任务特别拉胯,军校联合演练安保,就是——”

树洞总算开口:“灰色年,湖鸥星,我勉强算半个幸存者。”

“真有缘,”时绥眼睛一亮,“虽然在灾难地说有缘不太好。但是阮向你知道吗,当年队长是救援军之一诶。”

阮筝汀兴致缺缺:“是嘛。”

“嗯,我和埃文就是在那时认识他的,他与一位野生向导来救人。他俩配合超有默契,堪比神兵天降,特别帅气。”

“野生向导?“阮筝汀想起病案资料,“米饶?”

“怎么会是他!”时绥皱皱鼻子,“可惜那位向导牺牲了,死前给队长下过暗示,阻止了一次精神潮。”

阮筝汀看向天空。

“没事,我借了彦歌的屏障。”时绥抱着外套,声音渐渐低下去,“阮向别生气,战场上哨兵都是易燃易爆品,我记得有一次……”

事实证明,时队辅甚少干此类谈心工作,切入点生硬不说,聊着聊着还能把自己聊困,一脑袋歪在阮筝汀肩上。

“……”

天色大亮后,几人安顿过NPC,摸去彦歌住所。

大楼很安静,目之可见,连游荡的异变体都没几只。

哨兵们正在确认房间位置,时绥举枪随意一扫,瞄准镜里框进来大半张脸。

鬈发打结,面颊高度腐烂,勉强可辨的杏眼里,正钻出蠕虫状的菌群。

他耳中嗡然一声,屏息去调焦距,手指却使不上劲,稍一恍神,对方又从视野里莫名消失。

离他最近的阮筝汀在问:“你怎么了?”

时绥放下枪,未及开口。

十步之外,埃文突然毫无征兆地瘫软下去,被喻沛一把接住。

后者不知看见什么,匆忙把人交到大步跑来的时绥怀里,状若疯狂地冲进了大楼。

阮筝汀想也没想,胡乱提过枪就跟了上去。

“等——”

“拦不住的,”彦歌垂眸看着颇有点手足无措的时绥,“没有高阀值态的已浅链哨向,在遭遇突发情况时,总会下意识以对方为最高优先级。”

时绥抱着埃文,狠力闭了下眼睛,他用力攥着无事牌,声音在不受控地发抖:“这场月测……到底在考核什么?”

*

阮筝汀追着人绕进楼道。

全封闭式,上下不可窥,踏步陡而窄,只转角挂着盏灯,陈旧不堪。

【喻沛?】他在心里唤道。

“咚咚咚——”,他跟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往上跑,空气间蓬起细小灰尘,墙粉落于掌心,在光线下显出黄渍,作战靴落地的动静无限放大、交叠、重合,钻进他耳朵里,保持的呼吸频率临近失控……

“咚咚咚——”,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爬上来,或者只是步伐回音,他抓着枪托,被自己的脚步声所追赶、所吞吃。

再一个转角后,瓷砖消失,水泥路延伸,电路不稳间灯光闪烁,消防门赫然现于眼前。

阮筝汀勉力加快脚步,伸手一推。

阳光洒落的同时,向导身体被突然出现的巨力抛飞,发丝和衣摆却失重般地向上飘——

一定高度后,世界刹那静止颠倒,模拟场影像闪烁,建筑渐次崩碎,彩色沙砾般往下掉着。

“什……?”阮筝汀抱着枪支艰难扭头,丝云之下,是咆哮着的广阔水域。

那扇门……

模拟场依托意识打造,梦境、领域、场地的敏感度和分界线远远低于现实。

那扇门……根本就是精神接驳时的门扉!

这里是喻沛的精神领域,或者是——

短暂的滞空期后,阮筝汀迅速下坠,像一粒陨星,裹挟着五彩斑斓的星体尘埃,轰然落进了翻腾的水域里。

水体浑浊生绿,他入水的那一线轨迹像是凝胶里没排干净的空气柱,在视野里挤压、扩散、放大、再覆于眼前……

细小鱼类群游而过,大量气泡轰腾上升,帷幕似的——

阮筝汀甫一眨眼。

护目镜光洁清晰,冰冷镜片后,遥远地面间,是簇簇盛放的烟花。

“你怎么回事?又没打向导素?”成蕤全副武装,反手把装备包拍进他怀里,口吻凝重,“拿好,我们到了。”

高空之上,战机舱门噌锵打开,气流吞卷间,阮筝汀被模糊广播声钉在原地。

“……喀颂二级清剿,击杀所有已感染人员。重复,喀颂二级清剿,击杀所有已感染人员……”

第26章 神弃之地

战术目镜弹出虚拟屏,左下角清晰显示着——2631年3月27日,04:36PM。

阮筝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

追溯五年,于暮春黄昏见证一场星区陨落。

何等宏大,何等应景,何等讽刺。

他应该立刻停止无望消耗,找方法醒过来,尽快寻到喻沛,疏导一番再将其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然后——

然后有人一根一根掰开他紧紧扣着舱门的手指,用力将他搡了下去。

流石滩落霞,赤色千里,就这样磅礴又蛮横地冲进他的视网膜中。

喀颂被誉为神的自留地,文坛对此的任一落笔都饱含虔敬。

“……日月相望时,古老山脉的每寸脊骨都在与风共鸣,讴吟回荡于绵亘冰塔林上空,那些早已湮佚的语言形若一只手,轻柔整理过地面堆簇的神明裙摆,摇曳生姿……”

如今裙摆糟乱斑驳,错落烟花像是斗钵里成团的烟丝,地脉吸食间,钵体底端偶尔亮起光,便会烫出一个又一个灰黑丑陋的洞来。

离得近了,阮筝汀才发现那些是爆炸。

这个时候的联邦还没研制出亓弹,手雷只带毁灭属性,可又毁不干净,残肢断足炸得到处都是。

焰火会散五光十色的星点,而异种会散毒素,绿色血液喷溅之地,菌群疯狂滋生,稍一触碰,便遭缠裹吸食。

耳信里有指挥官在狂吼:“成熟期略过!都略过!避免正面战斗!幸存者!先找幸存者!!不要硬上!!”

与上次的入梦反应迥乎不同,如今阮筝汀对这具身体完全没有掌控权。

他像被塞了张最佳VR观影券,强制以第一视角细细体味。

所幸结局早已被成为过去的未来惨烈剧透——还剩不到一个小时,喀颂就会变成一颗死星,永远出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叹惋中,亦或沉睡于博物馆全息陈列室里。

阮筝汀现下很平静,或者说,喻沛被成蕤按着打过几针向导素后,现下很平静。

这种平静比之死水一汪更为恰当些。

他明明在下坠,意识却是脱离身体般浮于半空,视线正对着橘红暗沉的天空。

火药肆虐后的大地仍有余温,混合着浓烈腥臭的体液气息,像一只巨大的蒸锅,严丝合缝地把他罩住了。

草植碳化、拔高……如同风干的人体组织,以某种诡邪的角度,尽数指向那轮逐渐升起的月亮。

骨头雕出来的盈凸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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