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59)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他把那瓶特效药的盖子剖开,从夹层里倒出一粒一次性单向通讯器,犹豫过几分钟,用力捏碎。

发出去的视频请求隔了一阵才通过,冷清客厅间显出一个女人的半身投影,憔悴得连鬈发都缺少光泽。

他哑声唤道:“妈咪。”

瑞切尔观察着他的精神状态,眼神疲惫,却藏着点嫌弃似的温柔:“你能这么叫,我很开心。但是按照以往推算,你每次主动叫我妈咪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情。”

阮筝汀没有搭话。

瑞切尔往四周张望过,客厅暗沉沉的,一盏灯都没有开,络丝横结,偶尔窜过流光,映出一线阴湿的暗红色。

她心里略有不安,问:“那位哨兵呢?”

“他回前线了。”阮筝汀闷声道。

瑞切尔扬眉开了个玩笑:“所以,你是破天荒来找我咨询感情问题的?”

阮筝汀不接这句调侃,开门见山道:“前线情况很糟糕吗?”

瑞切尔开始背诵保密条例。

阮筝汀退而其次,道:“我想去前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筝汀?”瑞切尔的眉毛吊了起来,她抄起双手,很是不高兴,“因为那个姓喻的小子是吧?”

“不全是,茧术的人不知道想干什么,在大张旗鼓地找药引,”阮筝汀冲她展示过手腕依旧泛青的针孔,无辜撇嘴做了个稍纵即逝的哭丧脸,“标记药剂,我已经暴露了。您是想让我被茧术抓,还是被塞路昂纳抓呀?”

瑞切尔头疼地揉着眉心,沉默过将近五分钟,斟酌道:“那你以助理身份跟着我……”

阮筝汀拒绝:“我想直接去找他,以他的领域状态,很容易爆发精神潮。”

“哪怕跟着送死?”瑞切尔眯起眼睛。

阮筝汀报过曾经背过的战前宣言,笑着说:“在籍人员不该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吗?”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非得是他。”耳廓狐跳上瑞切尔脑袋,一大一小都愁眉苦脸,她碎碎念着,“我以前以为,你是个怪异又别扭的雪豹控,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大概是因为那年的联合演练。”阮筝汀轻声说。

“不,在那之前,你的精神体一直在找他,你没有发现吗?”

阮筝汀表情空白了一瞬。

瑞切尔妥协似地叹过口气:“你要来前线也可以,地下室有一辆可自动驾驶的隐形飞梭,但你不能再抗拒自己的向导身份了。”

阮筝汀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周围飘,他依旧有些排斥地皱皱眉,肩背紧绷,语气生硬道:“我知道。”

“你和鹩莺的联系一直在变淡,你要接纳它,也是接纳自己,你是一名向导,不是普通人类。”瑞切尔的表情郑重下来,“哪怕向导这个身份,在你的认知里是一切苦厄的根源。”

“我知道。”阮筝汀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以及漫延到脚下的粘腻的血泊,有些空泛地重复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总怪自己从没有真正救下过什么人。”瑞切尔隔空碰碰他的头发,眉目温柔下来,“可你对自己都无法和解,怎么救别人呢。”

阮筝汀尤不接茬,抬头冲她笑:“那您现在可以说一说前线的事了?”

瑞切尔一脸“原来在这儿等着我”的郁闷表情。

“我在这里碰见一位晚期海濒拉,精神体是鳄龟,”阮筝汀定定地看着她,“但融合失落体后,在我眼里始终像蛇颈龟。”

“你想说什么?”

“H.G领域内,究竟是伴侣意识,还是病灶?”

瑞切尔面不改色:“这不在我的深耕范围内。”

“假设真的是伴侣意识,那无伴侣或者双方已故之人的意识——”

瑞切尔打断道:“小筝汀,我好困。”

阮筝汀:“……”

杰瑞德女士留下一句“注意安全”,遂以觉遁掐断通讯。

半身投影消失,阮筝汀望着泼上血液的幕布坐了一阵,实在受不住这满室甜腥,跑去院子透气。

他身后,检测到“无人”的房子正自主关闭全控系统。

灯光熄灭,鞋柜上的琉璃草缓慢枯萎,入户走廊间生态缸里的投影全部消失,书籍自动回缩成模拟纸,壁炉和环控器停止工作,所有窗户及帘布合拢。

他身前,塔沃楹正迎来入冬以来的首个大晴天。

那些金色的光线擦过逐步上翻收集能量的风车扇叶,擦过贝壳风铃和栩栩如生的草编鹩莺,铺进暖棚间,那里面,喻沛埋的种球刚冒出一片嫩绿滚胖的芽苞。

而在踏跺下的阴影里,从客厅漫出的体液正代替水肥灌进院子,那些腻乎乎的脂肪粒跟着淌开,土壤鼓胀,发出细微的此起彼伏的吮水声。

第48章 平崎重遇

2637年2月9日,22:14,海沽星区,平崎,红灯区。

这座城市建于一只巨大的机械浮台上,台子形如游轮,上下共计三层,内里齿链横结,外面昼夜异路。

换句话说,入夜之后,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除却政府机构,基本都会变成红灯区。

空中轨道横亘着巨大的3D投影,观赏列车穿过拟态情人或紧实或丰腴的胸口,它们造型夸张的耳坠落为射灯,当中光线麋艳而暧昧,面脂似的,扫在来往行人脸上。

巷子里充斥着酒液和成瘾药品的混杂气息,霓虹灯牌艳丽错落,像是一层细密多情的雨雾,带着隐秘又狎昵的声音扑向地面,钻进耳朵,把来往过客的神志统统网进去。

黑靴迈过光影曳曳的酒渍,踩过滚动着赌场和会所信息的地砖,避开各式风俗店门口站着揽客的制服性偶,踏进某间酒馆。

门口的机械宠循环播放着“麦麦冬哨向俱乐部欢迎您”,他被扑面而来的热乱和嘈杂砸得晕眩,不自在地顿住了步子,又被身后寻欢的人不由分说地搡了进去。

舞池里晃动着布料状况堪忧的男男女女,他拉低帽檐,拒绝周围递来的酒杯,挤过醺醺然嗑药的人,艰难凑到吧台,并指敲敲台面,在劲爆鼓点里喊着:“你好!我想找个人!”

“找人……”吧台后擦杯子的男性侍者吹了声口哨,抬头时却见来人装束规整,分外正经,又没感受到精神力波动,笑容僵了几分,改口道,“这位小……同学,我们这里不管情债的。”

“你想找谁。”旁边调酒的女人挤过来,饶有兴致地问。

来人做思考状,说得有些模糊:“男性哨兵,比我高大半个头,常常扎着个小发揪,绿眼睛,精神体好像是猫科动物。”

侍者把杯子挂上吊架,上下打量对方——很遗憾,遮得太严实了,如若不是他主动脱下口罩的话,甚至连那双不怎么亮的灰眼睛都看不分明——“你是他什么人?”

来人抬手揩过额角浸出的冷汗,表情开始变得难为情。

他怯生生瞟过两人一眼,垂下眼睫嗫喏过什么,面颊飞上点红。

调酒师揶揄地大笑起来。

*

麦麦冬哨向俱乐部明面上是个纵情声色的酒馆,暗地里是个佣兵联络站。

该俱乐部的老板神秘过头,自称“年纪大了不能熬夜”,导致这地方成为了红灯区的怪相之一——日落开门迎客,零点准时歇业,期间非牌不得入内。

在调酒师多次把赖着不走的醉鬼扒光衣服扔进音乐喷泉后,这地方基本临近十一点半人就自觉走光了。

莱兹正把最新的任务和武器信息挂上屏幕,听得刚落锁的侧门嘀嗒一响。

他转过身,见有名高个男人正一手抵着门帘,矮身钻进来,其风衣下摆带进来几朵雪花,很快就在温暖的室内化开了。

遂打趣道:“唷,我们麦麦冬的门面回来了。”

对方不咸不淡撩他一眼。

“你小子又在外面招了什么烂桃花,”莱兹倚着吧台,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男的也就罢了,这次居然是个普通人类。”

喻沛脚步一顿,手抬着门帘没放,表情古怪道:“你确定是普通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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