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77)

作者:二十四始 阅读记录

有精神体从他身侧一蹿而过,皮毛蹭过他尚在痉挛的手指——

雪豹低吼着悍然跃起,与那只刚挣脱络丝的异种迎头撞在一处,而后在屏障碎开的刹那,甩尾卷过向导,奋力把他向侧后方一抛。

阮筝汀被人拦腰稳当又妥帖地接住,继而被捂着耳朵反扣进怀里,在铮锵厮斗声中疾退数十米。

鼻尖腥气作呕,他却奇异地安下心来。

络丝的牵制开始松动,喻沛在异种们完全挣脱桎梏前,抗着人全力逃出了星港。

他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把人囫囵检查过一遭,抓着对方双肩问:“你回来做什么?”

细听之下,尾音居然在发抖。

向导反应有些慢,仔细看过他一阵,像在迟钝地辨认解析唇语,半晌展颜说:“找你啊。”

喻沛手指一蜷,脱口而出:“我想……”

阮筝汀现在却仿佛能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弯着眼睛,扬手抱住了他。

向导矮大半个头,需要踮着脚,才能双臂交叠着环住哨兵的脖颈。

后者按着他的腰腹与后心,稍一弯腰。

他们脚尖错着,面颊与耳廓却抵在一起,连同皮肉下的心跳也抵在一起。

脉搏狂跳不止,扑通扑通扑通……又在盛大而清晰的血液循环声里奇异地趋于同频。

很难不说这是数场吊桥反应叠加的情感状态,但是——

这个奇奇怪怪的向导,再一次于无从知晓的轨迹中,来到他身边。

降神一般。

第61章 鼎鱼幕燕

“……我们要潜进去,这次不护送平民,情况会容易许多……”喻沛絮絮说了一堆,见向导没给回应,只好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温和而无奈道,“你又在想什么呢?”

“想那只守着飞梭场地的成熟期。”阮筝汀对他笑了一下,“加上我的话,能杀吗?”

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逞强,喻沛很干脆地点头道:“能杀,但是费命。”

阮筝汀的心落下去大半:“无所谓,反正我们都能活着走出挪亚的。”

喻沛端详过他一阵子,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你又这么肯定啊。”

“吉祥物呀,”阮筝汀回笑着,那双灰眼睛弯起来,清凌凌的,“相信我嘛。”

喻沛依着他,牵了牵嘴角,很轻地嗯过一声。

两人都伤得有些重,各自草草裹过伤后便休息了,彼此之间坐得不近也不远,手掌搭于身侧,挨着地面,双方的小拇指刚好会碰到一起。

这里是个废弃旅馆,窗户裂了一半,能看见月亮。

一轮很大很亮的圆月,像块挂上去的电子屏,显得冷凄凄的。

雪豹自窗口跳进来,来回走了几圈,试探性地,趴在了阮筝汀的脚边。

后者其实很想抱着这只大猫猫,鹩莺显然比他直率些,不知道从哪里衔了枚花瓣回来,放在了雪豹的鼻子上。

精神体不出意外地打了个喷嚏,那朵花又飘进阮筝汀怀里。

他伸手捻过,发现那是被烧掉大半的糖衣。

哪怕现在独处,向导也没有对那枚过于古怪的精神誓契做过解释。

就像哨兵也没过问,为什么对方偶尔溢出的络丝以及鹩莺赠羽,都与那枚自小带在身边的羽毛上的精神力波动一模一样。

这里安安静静的,他们各自闭着眼睛假寐时,都不知道对方曾经侧过头,长久而认真地注视过自己。

这里安安静静的,比以往所有的梦都平和,直至曙色泛起。

那是不曾被任何电子设备与文字记录下的惨烈一战。

两人没有浅链,但配合相当默契。

箭簇与羽翼互为利矛与坚盾,哨兵第一次在战场上体会到酣畅淋漓的感觉——虽然不排除他依旧打得很疯。

疯到直接把高阀值态冲破了,的确费命。

他们撕了七十多分钟才抵达飞梭场,说好偷偷潜进去,结果军方提前清剿,他们不得不被迫清空了大半个星港。

阮筝汀忍着晕眩感,架着人冲进驾驶室,一把拍亮操作台:“这个型号的怎么开?”

路柯在旁瞎指挥:【应该和悬浮车半差不差吧。】

没关系,阮筝汀咬过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无论我怎样选择,都是正确的选择,按照时空线,这一年的喻沛都能活下来……

路柯冷淡表示:【你在这卡bug呢。】

【你好烦啊!】阮筝汀吼道。

喻沛靠着仅剩的那点清明勉强站稳,带过他的手指飞快设定完航线与目的地,在飞梭气浪撕开云层之际,顺着操作台滑跪下去。

“喻沛!”

那只成熟期死亡时,向导被魇住了半分钟,数半精神力横冲直撞,入侵了离之最近的哨兵领域内。

后者的高阀值态彻底松动,像是高悬已久的堤坝骤然坍塌,积攒多年的负面情绪洪水似地冲下来,带着成吨泥沙,把人死死埋住了。

向导素不管用,这里又没有任何医疗设备。

阮筝汀费力把人拖到软椅上,又捻开对方眼皮——虹膜微微扩散,外圈正跳着极度明亮的金色。

路柯飘过来看了一眼,断言:【精神潮既发,不可逆。】

阮筝汀没有心情理会它,抖着手给人止完血,又推过药剂,开始调试。

路柯飘去舷窗瘫着,沉默了一会,实话道:【我不确定你死在这里能不能回去哦,毕竟你俩根本没有全域结合。其实之前……没有向导在我这里成功过……】

阮筝汀没说话,但搭在哨兵手上的络丝没有收回来。

*

特殊人类的里层领域多为觉醒地或出生地,喻沛也不例外。

阮筝汀第一次看清这里的全貌,尚未被水体淹没,完全是喀颂的翻版,可惜是沦陷过后。

圣景不再,天地猩红一片,草原苍凉腐朽,到处都是蜿蜒血迹,以及七零八落的古怪尸体。

向导开着羽翅,于疾雨里寻过湖泊与山峦,唤着哨兵的名字。

远处山巅上,有东西听见他的声音,略显僵硬地回过身,仰头看来。

很熟悉的脸,他曾经在喻沛的过往年岁里见过。

【是种魇。】路柯说。

【这也是人类的残存意识?】阮筝汀扇动羽翼,避开风里吹来的源源不断的花瓣。

【不,是已然畸变的心理干预手段,就像你放在梦里的守卫者。】路柯捧着一朵被雨打偏的花,声音有些落寞,【患者精神沉溺或者崩溃后,那些完全异化的意识就能顺着裂隙进入领域,取而代之。】

【生命很奇怪,人类一旦抛弃躯壳后,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人,它们会以新的方式存在并繁衍着。】它顿了许久,【这也就是你们研究员所认为的——‘虫卵寄生’以及‘被唤醒’。】

阮筝汀心下惴惴,拧眉翻过了那座雪峰,顿时有些骇然地停在了半空——

极目处悬着轮硕大的落日,沉甸甸的,像一只被挖掉虹膜的目。

靠近地平线的部分化开,血红如有实质,铺满了整片草原,腥气四溢,而在那之上,遍布着疽肿似的种魇。

那些在喻沛面前死掉的人,或者被他亲手所杀之人,大抵全在这里。

音容未改,笑貌犹存,断断续续重复着——“阿翡,小喻,喻哥……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们了吗,怎么不过来呢……”

阮筝汀口齿生冷,扑翅往种魇越发密集的地方飞,低头一一扫过那些面孔:【这种程度……他居然独自撑了一年多……】

雨开始变大,它们的面皮正一点一点被雨水剥落,露出丑陋狰狞的内里。

【因为有净化,】路柯纳罕,片刻示意他看看天空。

【那是地脉倒影。】阮筝汀心不在焉。

【喀颂或许有着真正的地脉倒影,但他的领域内不是。】路柯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这是你下的雨哦。】

【什么?】阮筝汀只匆忙往天空看过一眼,怔愣稍许,复皱眉喊着,“喻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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