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的人应当拥有一具正常人的肉身，而不是即便被破坏了全身都不会死去的怪物。

克莱恩这么想着，于是他的身体因为他的想法而出现了这些反应，他就那么直挺挺的倒在了莱特三世面前，浑身抽搐连捂住胸口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原地晕厥过去。

……

……

当克莱恩醒来的时候，一双厚实的手掌正将他的手紧握在内。

‘我受了致命伤，因此在苏醒之后不应该表现的太健康。’

他虚弱的睁开眼睛，这想法导致他瞳孔的扩散，看起来就像是重伤未愈且脑袋不清醒的病人。

“孩子。”

面前的人语气里带着开心。

“真高兴你醒了，我始终为你祈祷着，看起来圣光听到了我的祈祷，给了我回应。”

暖色的灯光和缭绕的熏香之中，克莱恩的瞳孔开始聚焦，最终停留在面前的老人身上。

这是个慈悲的人，克莱恩心想。

这人看起来已经八九十岁高龄，头发从银灰色变成了乳白色，岁月模糊了他的声音和性别，只留下慈悲的眼神和声线。

莱特三世，圣歌团如今掌握最高权力的遗老之一，他看起来和普通老人实在没什么区别，完全是肉身凡胎的样子，看不出当年是怎么深入荒野而存活下来的。

克莱恩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了，不仅还在输血，且心脏受到了子弹的冲击，虽然尚未发生破裂，但依然让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现在全凭植入心脏起搏器来勉强维持血液的脉动。

克莱恩脸上浮现出一个惨笑，扯了扯嘴唇，依然没能说出话来。

“不用说话，也不用担心，你救了我的命，我会安排好你接下来的所有疗程。”

莱特三世笑着说着这些话，与此同时克莱恩发现了一件事——老者的瞳孔是不聚焦的，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视力。

是因为太过苍老导致的失明——克莱恩脑中特殊的生物质数据库让他在一瞬间判断出了老者的身体情况。

不仅仅是苍老而已，莱特三世如今还面对着器官慢性衰竭、间歇性神经衰弱和一定程度的渐冻症，这些完全可以由智械改造治愈的疾病实实在在发生在这位位高权重者身上，实在是不可思议。

“事实上，我们面临的情况比你想象中严峻的多。”

老者低声说出了这句话，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这一瞬间有一些推理出现在克莱恩脑海中：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老者必定打听过他的身份，这么一个藐小贵族依靠裙带关系硬挤进大贵族们的圈子是为了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是为获得活下去的权利而挣扎求生。为大人物挡子弹是需要勇气的，而克莱恩刚好就有，这样的勇气得到了莱特三世的赞赏，于是他如今得以躺在病床上得到莱特三世这位传说中大人物的眷顾。

“一方面，军方的那些人已经按耐不住了，虽然舰船上的资源还够，但如果不能在几个月内和星链并轨，大家一样要一起饿死，而暴乱必定比饥饿来的更早，因为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实在太多了。”

莱特三世用轻微但清晰的声音说着这些事——他成全了克莱恩的念想——作为对克莱恩救命之恩的报答。

“军方的那些人想要夺回舰船的控制权，因为舰船实际上并不只是军方的军舰而已，这艘舰船建造自帝国国立企业的造船厂，是当初为了对抗天启而制造的十三座【天舟】之一，控制这艘舰船的实际上是某颗脑子——属于某个绝对忠诚于帝国的贵族的脑子。”

源源不断的秘闻从莱特三世嘴里说了出来，克莱恩听的入神，甚至因此忘记了疼痛。

“那枚脑子——实际上已经被解构成了无数脑细胞和对应的神经元，通过精密电路连接到这艘船的各个角落里——那位绝对忠诚于帝国的贵族成为了舰船本身。

忠诚于帝国当然不等同于忠诚于军方，所以军方现在很急，星链拒绝了我们，所以他们迫切想要得到这艘舰船的控制权，他们想要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才有安全感，这样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莱特三世轻笑了一声，克莱恩从这笑声里听出了不带情绪的讥讽——更确切的来说，是嘲弄。

“多么可笑！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颗星球已经死去了，要想重现人类文明的辉煌，就只能前往星链！”

克莱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整个星链不都是军方的地盘吗……”

莱特三世朝他眨了眨眼，笑声里依然有嘲弄：

“你猜这艘坚船上的军方，和星链上的军方，是不是一伙人？”

克莱恩恍然大悟。

帝国军方并不是铁板一块，这种事情还真是难以想象，完全颠覆了克莱恩对曾经那个雄伟帝国的认知——世人皆知帝国是因为高度发达的军队体系而有了征服大半个世界的可能性，而任何派系冲突都会让这个可能性降低为零——帝国因此引以为傲，甚至把这个“事实”写进了教科书里，成为了大多数受教育者的固有认知。

即便在克莱恩成年加入工作之后，也从未听说过帝国军队里出现过任何关于“不和”的传闻。

克莱恩由于太过震惊而牵动了肌肉，手术之后的疼痛随即传来，疼的他脸上肌肉不断抽搐。

莱特三世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淡定一些。

在他平静下来之后，莱特三世才再次说道：

“船上的这些人急了，不仅仅是因为食物，还因为野心——哈，在末日提野心，是不是很讽刺？”

克莱恩认为这并不讽刺，他甚至很认同这样的说法，因为他已经接触那个圈子很久，知道圈子里到底是些什么人。

莱特三世松开了他的手，缓缓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声音依然很轻，配合着熏香的味道几乎要让人昏昏欲睡：

“我之所以说形势严峻，从另一方面来看，是因为当初从帝国起飞的十三架舰船，其他十二架我们全都联系不上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严肃。

他的严肃和克莱恩之前所见的任何严肃都不同，虽然并无“威严”之感，却如同山岳一般厚重——在他做出这副模样的一瞬间，听者就会知道“事情真的很严重”。

“这意味着我们成为了帝国高层唯一的一群幸存者，意味着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和大企业家全都没有幸免于难，甚至连圣光肯定的智者，威廉·亚当斯，也死在了这场灾难之中。”

克莱恩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听到一条狗死在了阴沟里。

或许是因为他仅仅把威廉·亚当斯当成一个普通的生命，而普通生命的死亡完全不会令人意外——就好像水融入了水中。

“帝国花费巨大成本建造的城市和物联网系统全部瘫痪，花费很多年培养的专业人员几乎全部失联，透支了未来很多年资源建造的灯塔几乎全部冰封……”

“核聚变反应堆的爆炸更是让星球表面遍布辐射，这艘舰船上的侍者已经开始减员，我们甚至不得不吸纳一些平民进入舰船充当劳力……”

平民……地表的幸存者？！

仿佛看到了克莱恩的惊讶，莱特三世解释道：

“海啸推平了帝国南方，是因为帝国南方的海拔相对于海平面来说是负数，而帝国北方海拔相对较高，海啸过处尚且能够给人留有生机，所以幸存者大都是北方联邦的人。

他们幸运的在天灾中活了下来，又更幸运的接收到了我们散播出的无线电信号。

他们到达了撤离点，于是他们得救了，这是圣光的恩赐。”

克莱恩声音低沉问道：

“岛链呢？我记得岛链有相对应的应对措施而已，甚至第一岛链的机械蜂巢当初建设之时的考虑之一就是抵抗大范围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