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90)

作者:韩骨 阅读记录

“萧青,你知道我。”周沉说,“我不会再留有任何错漏。”

所以,也不会有后备之需。

萧青了解周沉的心结。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遭逢突变的人会下意识筑起高墙。周沉多疑,谨慎,他被撕扯出的伤疤在他的一言一行里活着,将周围的一切标红,画上警示图标。

病情好转后,周沉的性格还是被影响了。他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计算,他必须运筹帷幄,才能让现在这个缝缝补补后的木偶走出一步。

周沉的意思是:这些药和针剂本应该是空的。

“需要问诊吗?”萧青看看天,“在雨降下之前。”

周沉点头。

两人在供导演休息的小马扎上坐下,萧青拿出便携本子:“服药的情况?”

“可控。”

“百分之多少?”

“……七十。”

“手背上的划伤什么时候的,原因,后续情绪恢复程度。”

周沉看了眼手背上已经变成浅粉色的伤痕:“因为信息素上瘾,贺执恰好在我身边。”

“我以为你们在进行脱敏治疗?”指尖圆珠笔翻转,萧青用笔的后端戳本子纸面。

与周沉的问诊通常效率极高,周沉对自己的状况和病情掌握清晰,能够迅速准确地给出答案。如有迟疑,证明这个问题在他自己百般思索后仍然没有结果。

“上次你没能答上我的问题是在我问你,你的电影想要表达什么时。”萧青从善如流,结束了基本问诊,“比我想象中要快。你的成瘾症出现了病症变化,对吗?”

“布朗尼肾衰竭的时候你没有把它送去医院,支开我和萧正阳,私自注射了过量的药剂试图救它。我和萧正阳赶往最近的宠物医院却没有查到你提供的病房号,立刻察觉不对。赶去疗养别墅时,你抱着布朗尼,袋子里的药剂却没有使用。这是我们第一次误认为你的病情在好转,直到你和布朗尼的骨灰同床而眠,还在食盆里添水与狗粮……”萧青适当地停下描述,问,“周沉,这次的症状和当时有多少相似?”

周沉垂头看向他手臂上的斑驳痕迹,有些沉郁地回答:“百分之……百。”

萧青总是敏锐而正确。

周沉需要周密的算计保护他前行,一旦行为出现偏差,那代表着他为自己建造的防线正在崩塌。他正在慢慢滑向所有精神失常症患者应有的心理状态。

“布朗尼的寿命有限,你我肉体凡胎,不能医死人活白骨。那贺执呢,是什么让你有了如此严重的危机感?贺小少爷正值盛年,没有严重的病症,理应长命百岁。”萧青打量着周沉,又问,“又是什么让你愿意与我交流?”

当初他与萧正阳发现周沉的异样时,布朗尼已经去世三个月了。

周沉不与外界沟通,但一切检查都会积极参加,除了有些沉闷外,旁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萧正阳从友人那里寻来一只与布朗尼极其相似的金毛犬,打算送给周沉,敲开门后,周沉看着那只幼崽,对萧正阳说:“布朗尼什么时候要收养小孩了?”

萧正阳浑身冷汗,透过周沉看到客厅里堆满的狗粮,终觉大事不妙。

越是冷静的人疯起来越要命。萧青和萧正阳拉着周沉做了半年的认知恢复,再也不敢轻易将任何会离去的活物带至周沉身边。

“贺执救活了布朗尼。”周沉含糊地回答。

萧青等待着下文,周沉却没有再开口。那一句话,就是他愿意说的所有信息。

萧青整理思绪,大概理解周沉的意思。

周沉购买过量药物,目的是让布朗尼能活下来。如果布朗尼没有自己痊愈,那么他就没有使用药物的必要了。同理……

“贺执做了什么?”萧青寻到答案,心绪却不敢放松一点。他总觉得贺执与周沉,会相携走向更无可救药的选择。

周沉手掌平放在膝盖,亚麻布料经过几番折腾沾满泥灰,周沉的掌心贴着那些土块,好像压在了那个翻涌的红绸里散发着滚烫温度,不断起伏的皮肤上。

无论他提什么要求,贺执总会挑着嘴角说:“我同意”,“好”,“你尽管试试”。

他做了,然后就能惹来呜咽和叫骂,婉转得如夜莺鸣啼。

他耳边响起方才的低语。

贺执说:“我总觉得你会把我分尸,做成装饰品挂在屋子里。”

周沉问他:“如果我想呢?”

贺执低骂了一声,然后凑在他耳边,磨着牙说:“那你得把我做得好看点。”

“周沉?”萧青出声提醒。

周沉回神,回应:“他答应了所有我想要的。”

第118章

萧青不意外周沉的答案。

能安抚疯子的只有另一个疯子。他们在离经叛道上出奇地契合,互相成为对方吊在悬崖上的救命绳索。

萧青长出一口气,双腿交叠,笔尖不断点在纸面,留下一团杂乱无章的笔迹。

“我的诊断是,”萧青说,“当行为与贺执有关,你就会走向偏执:依旧逻辑缜密,行为果断,但思想是崩坏的。你或许有所觉察,但无法抗拒。因为那是你真正想要的。你的认知处在崩溃的边缘,贺执的容许会让你模糊界限,你构筑的防线很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消失。”

萧青合上本子,看向周沉:“我不希望下次萧正阳登门拜访时,看到的是另一罐骨灰。”

周沉没有否认。

萧青站起身,将两把细长油纸伞丢给周沉:“也许你还想听听萧正阳的猜想。”

“萧正阳近期给我的报告里说:虽然畸形,虽然危险,但你与贺执的关系用寻常人的喜爱情绪来表达实际上是最为恰当的。哪怕损兵折将,也要在高悬的怀疑和未知中确保占有着彼此。”

“依照萧正阳的诊断,周沉,你恋爱了。”

“且现在我觉得,萧正阳的诊断并不是毫无根据。”

***

零星雨滴坠落时,萧青告辞。

周沉回到祠堂。

乌云将天光夺取,细密雨滴帘子一样占据所有窗户,稀薄的窗户纸被雨水打得颤颤巍巍,一派风雨飘摇的模样。

祠堂内侵入水汽,将缱绻的暖热通通带走。

周沉向里走。青石砖上的绸缎弯折的角度有些刻意,像被谁无意间踩了一脚,皱巴巴的绸缎里白皙皮肤若隐若现。

贺执身上沾了些冰凉的水露,被风一刮,浑身打哆嗦。他伸出一只手臂,在青石砖上胡乱摸着,碰到被丢在一旁的长袍,就和捡到猎物的狼一样迅速扯到自己身边,打了个滚把自己裹成一条长长的麻布粽子。

周沉上前把脏了的绸布团起来塞在一旁,把贺执整个抱起,立刻引来一串哎哎呀呀的痛叫。

祠堂里哪哪都不软和,周沉一身青乌,贺执更是没好到哪去。他皱眉打量自己的胳膊,抿嘴说:“真够疯的……咱俩差点就赤身裸体地登上日报头条,名垂青史。”

“廖导来验收前应该会敲着拐棍让寨民把我们丢进河里。”周沉说。

永远狠不过周沉,贺执把下巴放在他肩窝,看着祠堂的一片销魂有些头疼:“这些……怎么办?郑元的戏我们也没拍出来。”

片刻后。

雨幕里,周沉头顶一件破破烂烂的喜服,抓着麻布,将外面的摄像机挨个拖回来,一个个擦拭镜头,换上电池,检查机器。

布景事小,误工也不重要,唯独这几台机器是他们组里的身家性命。真的出了问题,不需要廖嘉宇,朗景带着几个摄像大哥应该足够把周沉拖去寨子挂悬尸的地方,让他和仙逝的前人一同欣赏几日绚丽风景。

贺执半分动弹不得,他像铺开的毯子般在楹柱下大喇喇地坐着,脸颊泛着潮红,慵懒散漫。

他从祠堂的屋脊看到古朴木门,甚至透着窗户纸看外面只剩下一个石座的雕塑。寨民们信仰不似汉族,给祖祠看门的想来也不是石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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