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真小声说：“我去街上走走。”

他爸似乎听到了，偏了偏头，但最终还是被晚会的魔术表演吸引了，沉浸在了魔术师的表演中。

迟真穿好鞋子，出了门，双手插兜，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道上人不少，三三两两，都是结伴的年轻人，大概是要到哪去放烟花或者打麻将，穿着喜庆的新衣服，嘻嘻哈哈。

迟真也穿了新衣服，段之时给他买的。

黑色的运动夹克外套，灰绿色长裤。段之时没说什么，但迟真怀疑这个颜色搭配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南州的冬夜并不会过分寒冷，迟真便只是走着，看看道路两旁的彩灯，看看兴高采烈的行人，看看高而深远的夜空。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走到零点，再回到家去，大家都累了睡了。他就可以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很快地睡着，度过这个除夕夜。

其实他不介意的，从他两个小弟弟出生后，他一直很能理解他爸他妈。

他也不是第一次睡客厅的沙发了，他一个男生，将就一下没什么。他从中职二年级的寒假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洗完澡，等到众人都回房睡觉，他就躺在沙发上，玩一会手机，然后睡了。

反正他只是睡假期的几天，也不是天天都睡沙发。

但不知道为什么，持续了这么多年的事在这个除夕夜变得让人有点难受，尽管只有一点点。

段之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迟真接起来，段之时在手机那头对他说：“新年快乐。”

迟真也说：“新年快乐。”

“在外面？”段之时问。

“嗯。”迟真承认，“随便走走。”

“跟同学吗？”

“……没有，自己一个人走走，散散步。”迟真不会糊弄，只能实话实说。但他说出来后，心里很希望段之时不要问他为什么除夕夜一个人在外面走，不然他会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管长到几岁，他都很难跟别人坦诚自己在两个家里并不重要这件事。

本来很简单的，因为他在现实中几乎没有朋友，根本不用提起这个话题。网络里的朋友也不会谈论除了网络、游戏以外的话题。

可现在跟段之时在一起，让他陷入了一种全新的亲密关系。

手机那头静了两秒。

“冷吗？”段之时问。

迟真松了口气，回答：“不冷。”

最终迟真还是在十二点前就回去了，跟着大家一起看完晚会。继母拜完神明，放了电子鞭炮后，客厅终于安静下来。

迟真换了睡衣，把被子从房间搬出来，终于能躺下了。

他拿出手机。

【无尽时：睡了？】

【小迟：没有，家里刚拜完】

【无尽时：陪我爷爷奶奶看完晚会，刚躺下】

【无尽时：明天估计很多亲戚，不能及时回我们小迟的消息了】

迟真愣了愣。

他很少给段之时发消息的，一般都是段之时先发给他，他再回复。有些时候，他不知道要跟段之时聊什么，只能由对方起一个话题。有些时候，他是不好意思打扰段之时，除游戏以外的时间，段之时应该都挺忙的。

段之时在点他吗？

迟真聪明了一下。

【小迟：我会给你多发消息的】

【无尽时：这么乖？】

【小迟：嗯】

【无尽时：那给你一个任务】

【小迟：？】

【无尽时：明天发三十条消息】

【小迟：……好】

迟真想了想，三十条，不就是早中晚各十条吗？很简单。

大年初一早上，迟真一醒来，就先给段之时发了个“新年快乐”。

【无尽时：起这么早？】

迟真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起来就叠好被子，进浴室换好睡衣，洗漱。不然等会小孩子起床了，家里一团忙乱，连洗手间都挤不过来。

【小迟：家里人都起得早】

嗯，刚一起床，就发了两条消息了，迟真觉得很满意。

接着便是忙乱的一天，亲戚来家里坐，准备中午的饭菜。迟真坐在客厅不是，进房间也不是——毕竟现在不是他的房间了，有点尴尬。想着去厨房帮忙，但继母跟他不是很熟，十分客气地推脱不用，让他去客厅看电视。迟真只好躲在阳台玩了一会手机，趁机发了一条“家里人好多”的消息，就被他爸呵斥，然后让出门买酒跟饮料去了。

他拍了张拎着超市袋子的照片。

【小迟：出来买酒跟可乐。】

段之时大概很忙，吃完午饭才回他。

【无尽时：你喝酒还是可乐？】

【小迟：都没喝】

为了完成任务，迟真特别把长句拆成短句，绞尽脑汁，多发几条。

【小迟：我不太会喝酒，平时都是喝可乐】

【无尽时：今天怎么没喝可乐？】

【小迟：跟我弟弟在小桌吃饭，怕他吵着要喝，小桌都没摆可乐】

【无尽时：你还有弟弟？】

迟真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随即发现自己在输入框打了一串没有意义的乱码。他不会跟段之时说谎，也没有什么糊弄过去的必要，他实话实说。

【小迟：是我爸再婚后生的小孩，刚刚六岁】

【无尽时：原来小迟哥真的是哥哥】

【无尽时：我陪爷爷奶奶出门了。顺便提醒你，截止到目前，你刚刚发了八条消息。离任务完成还有二十二条。】

【小迟：……】

【无尽时：嗯，第九条了。】

迟真忍不住笑了，接着发现这是自己新年的第一次笑。

段之时，不会是特地在逗他开心吧？

下午，迟真他爸跟继母说要去亲戚家坐坐。迟真不想去，但仍被他爸强制拉着去了，大概怕自己家这边的亲戚说些什么。他爸一直在吹嘘，跟别人提起迟真要考专升本，说自己给他报了几万的培训班，说考上了就奖励他新手机新电脑，学费是肯定要给他付的诸如此类的话。继母就在旁边抱着弟弟，笑，点头，说着“小宝听到没，以后也要认真学习”的话。

一派和乐的场景。

迟真心沉到了最底下，连发消息的任务都忘记了。

晚上，迟真跟他爸有些不愉快。

初二，他爸，以及继母一家，打算到继母哥哥家去吃饭做客。迟真不想去，他去做什么，大家都尴尬。他爸却非要他去，说他继母热情邀请了他，大家现在是一家人，他得去。迟真只好撒了个慌，说已经跟他妈说好了，初二去他大姨家吃饭。

“怎么？她那边的是你亲戚，我这边的就不是你亲戚了？！”他爸喊。

迟真只好闷不吭声，随便他爸发泄。

到了晚上入睡前，他才想起。拿出手机一看，无尽时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在做什么，怎么不做任务了，最后一条是——

【无尽时：离今天结束还有二十分钟，你数个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迟真躺在并不舒服的沙发上，想笑。

【小迟：我忘了，对不起】

【小迟：你明天还忙吗？能上游戏吗？】

【小迟：想跟你一起玩游戏。】

迟真等了几秒，没等来回复，等来了段之时的电话。迟真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三个字，慌忙起身，披了件外套就急匆匆跑到客厅的小阳台，小心翼翼关上拉门后才按下接听键。

“喂……”

夜深了，即使是南州，此时气温也很低了，风带来空气中残留的一丝丝烟花燃烧后的硝烟味，以及透骨的冷意。

但迟真感受不到似的，脸颊、手心发热。

“是想打游戏了，还是想我了？”手机那头响起熟悉的男声，可靠，低沉，情绪稳定，带有一点很容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就跟在YY度过的无数个时刻一样，一听到这个声音，迟真的心情就开始变好，开始能感到开心。

“……想你了。”

不知道是因为年底太忙近一个月没见面了，还是因为这一天迟真心情实在有点不好，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