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正在推进。

那天晚上，我故意把他弄得很疼。

要入冬了，李老师说什么也不治了，我一时心急把他给骂了一顿。以前站在讲台上高大和蔼的老师，被疾病折磨的形销骨立，缩在病床上也只是小小的一团。

我拉下脸四处借钱，但老头子的亲戚们都不把我当人看，他们骂我是白眼狼。我找以前的工友借，单凡知道我身世的一分钱都不肯借，他们怕我卷钱跑路再也不回来。我去找我以前的小学同学们借，他们基本都在上学，以前的班长组织了一场募捐，他们念在李老师的辛勤教导，七拼八凑给了我万数块钱。

我去外面的超市花五毛钱买了一个记录本，我把他们的名字和金额都记录下来，以后我会还的。

越往后治疗费用越高昂，那点钱根本没有支撑多久，便耗了个精光。

李老师拔了输液管，哭着跟我说他不治了他要回家，我不想放弃希望，但也无可奈何。十二月的天冷的不像话，我怕他冻着，叫了出租车。在车上的时候，我一直看向窗外，看到他瘦削的脸庞，自责之情总会按捺不住翻涌而上。

我跟着李老师去了他家，他家离小学很近，老小区里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家里收拾的很干净温馨，我在客厅的沙发上住了下来。我不敢要求他卖房治病，活了这么多年，我知道我对于谁家来说都只是个外人。

我也知道病痛折磨的李老师很痛苦，他已经放弃希望了，是我自私地强求他活下去。

至少为了我努力活下去。

我去医院办完了出院手续，没有回李老师的住处，而是再次等在了单良的家门口，他更换了密码，我进不去。我看了眼手机，距离他往日到家的时间还有很久，按说我应该再去跑几单外卖才是，但我实在不想动，困倦与疲惫轮番袭来，我倚在单良门口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是单良叫醒了我，看他心情不错，叫我小畜生时，都是带着笑的。

他说他升职加薪了，今天晚上点个宵夜吧，他请客。

我没有心思吃什么宵夜，开门见山地问他：对方什么时候能赔钱。

单良拽着我的衣领：“小畜生，你今天晚上还是敲诈我吧。”他那种轻浮的态度，让我又羞又恼，那天晚上，我便全当发泄了。

第二天，单良要去上班，我也想跟去，我要看他到底有没有帮我打这场官司。

单良一听，他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你是什么品种的小傻瓜，床上说的话能算话吗。开法拉利的那个傻逼还整天说要带我去欧洲领结婚证呢。”

--------------------

第15章 居心不良5

我被耍了。

让我难堪的同时，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那天早上我都不知道是怎样走出了单良的公寓，魂不守舍的直到走在大马路上差点被车撞......救了我一命的路人好心训斥我，走路要看路，差点撞死我的司机，按下车窗，回头骂我是个不长眼的傻逼。

直到那时，我才像缓过神来似的。这时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懊恼，要是刚才真的撞死我就好了。

这样我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最后一个对我好的人慢慢死掉了。

深深地无力感充斥着我的灵魂，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我这么差劲。

身后传来了单良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一眼，他给我送来了一个手提纸袋，是我昨天从医院回来，忘在他那里的。我伸手接了过来，转头就走，任凭单良说什么我全当听不见了。

日子照常往前过，我把单良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删掉了。

我以为我们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瓜葛。意外的是有一天，接到平台派单，是单良所在的律师事务所点的，那还是一堆很沉的饮料和甜点。我想放在一楼的外卖柜，前台小姐姐非要我送上去。

送完之后，我忍不住向里面瞟了一眼，幸好，单良不在。

天越来越冷，李老师的身体越来越差，年关降至，我也不出去送外卖了，就安心守在他身边。偶尔也会出去一趟，置办一些年货。

那天下了点小雪，路上滑，我骑得很慢，快到单元门口时，我看到了单良，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他仍旧西装革履的一副精英做派，只是肩上落了层薄薄的小雪。我不想理他，他拦住了我，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他看我的目光有些闪躲，开口时，嗓音沙哑：“官司打赢了，这是对方给的赔偿。”

我眼前一亮，狐疑地接了过来，我质问他：“你不是说没有打官司吗？”

单良一脸无所谓地开始扯谎：“因为我想把钱独吞。”

“你这个人，真是。”我有些无语，拿着银行卡继续问他：“里面有多少钱。”

单良犹豫了一下说：“十五万。”

“怎么才这么点儿，打赢了能赔几十万吧。”

单良又开始不耐烦：“剩下的当然是我被我扣下了，我不收手续费的吗。”

“呵，你可真够黑的啊，无良律师。”

“切。”

然后我潇洒地把卡甩在了他身上，扭头回家，边走边笑着说：“你比那个开法拉利的好点儿，涨了不少。”

“这是我的全部了。”

我脚步一顿，只是笑笑，没有回头。

除夕夜，我买了一只烧鸡和两盒速冻水饺权当年夜饭，给李老师换上了新衣服，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春晚，李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红包，很厚一沓，我嘿嘿笑着收下了。

李老师嘴里都是泡，张嘴都疼，说不了话了。他一如小学时，目光温暖的看着我，只是这一次满含热泪。

我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他的身边，那时候我每次被打，都会跑到他这里寻求庇护。

那天晚上，李老师走了。

我拆开那个厚厚的红包，里面是发黄的信纸，笔记苍劲，想必是还没有恶化的时候写的。纸张很厚，他写了很多，追忆我小时候干的蠢事，提起他教过的学生，他希望我以后有机会可以继续读书。

他说，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大人。

没有举行葬礼，火化那天来的人很多，都想见他的最后一面。正值寒假，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们，大多都到场了。李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大家都会永远记得他的教导。

之后，大家一起吃了个饭。

聊天中，我逐渐感受到了我和大家的差距，李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给我们树立了良好的三观，大家都努力向上，大部分都考上了大学，正在享受美好的校园时光。即便是学业不行，也在技校获得一技之长。

他们都有着美好的未来。

有人问起，我在做什么时，我便诚实回答，我在送外卖。我知道这没什么可羞耻的，我也是凭自己的努力赚钱，但当面对同龄人那略带怜悯的眼神时，也会躲闪。

李老师走了之后，将近一个月我没有出门，从每天在城市里为了医药费而奔波，到突然之间失去奋斗目标在家摆烂，境遇差距很大，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总会看着李老师最常坐着的椅子发呆。

以往都是生活在推着我往前跑，突然之间，这道推力消失了。

没过多久，单良找上门来，他穿着一套休闲的格子西装，小皮鞋擦得锃亮，总是爱叫我“小畜生”的他，一反常态，改口称呼我为“郑先生”。

那段荒唐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我对这张脸提不起半分兴致，我直接关门送客。

单良却将文件夹塞进了门缝，他说是为了李老师的遗嘱而来。之前他曾偷看过我遗落在他家的医院账单和病例，了解到我为什么这么缺钱之后，私下里来拜访过李老师。

我联想起年前他送银行卡一事，忍不住发笑。

单良像是秉持起了他的职业素养，面对我的怪笑，他只当是他的一个客户，冷静而又冷淡地说起了李老师对他的交代。李老师把这套房子，包括死后的保险利益还有退休金，所有财产一并转让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