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她身上的衣服理顺：“裴知予，裤子不换了，就穿这件。”

裴知予低头，看了眼与上衣极其不搭的休闲西裤，摇头，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辛禾只能硬着头皮帮她把裤子也换了，折腾来折腾去，几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办理完手续，打上吊瓶后，辛禾让孟小舟先回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医院陪着。

裴知予酒醒了，人还是很闷，躺在病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睡觉休息，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床边的辛禾。

她说：“裴知予，休息。”

对方不肯，辛禾走过去，伸手，掌心盖她眼眸上。

裴知予睫毛轻颤，扫在她手心里，一会儿，辛禾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有微微的湿润，她说：“裴知予，不许哭。”

黑暗之下，她终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整个身子跟着颤抖。

这一哭，把辛禾心都哭碎了，她上前，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一只手压着她的肩膀，哽咽着重复：“裴知予，不许哭，我都还没哭呢，你不许哭。”

裴知予却哭得停不下来。

辛禾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尝试用僵硬的言语哄她：“裴知予，你不是想去看我爸妈么？元旦我不播，准备回家一趟，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顺带捎你一程。”

从孟小舟的只言片语中，她隐约猜到，裴知予这几年，应该跟家里不太和睦，昨天她爸爸来找她，大概是说了什么伤人的话才会让她这么难过，所以她想用这种方式哄哄她。

哪怕这个人她曾经恨得咬牙切齿，但如果有人对她不好，她也会用自己全部力量接住她。

“裴知予，去不去？”辛禾又问了一遍，极其别扭的语气：“你再不回答，我就自己去了。”

裴知予难过得说不出话，哽半天，才挤出来一个“去”字，说完又开始哭。

她小时候没那么爱哭，办公室当着老师的面被她妈妈甩了耳光也不哭，可是这一刻，却因为不知道什么理由的理由，哭得停不下来。

辛禾哄不好，微微俯身，抱了她一下，伸手给她擦眼泪：“那就不要哭了，我爸妈可不喜欢爱哭闹的孩子。”

裴知予咬着唇，点头，眼泪垂垂欲滴，衬的那颗美人痣分外娇俏迷人。

两人对视几秒，裴知予开始扭动身子，左右张望，终于发现床头柜上的手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辛禾一看她手上还吊瓶，忙将人摁下来：“干什么，裴知予，手上还输着液呢，动来动去。”

她说话的声音很严厉，行为动作却很温柔。

裴知予扫眼床头柜上的手机，沙哑的喉咙说：“我给叔叔阿姨买东西。”

辛禾气笑：“裴知予，大晚上的，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裴知予看她笑，也跟着抿唇，打湿的睫毛还没干，嘴角却微微扬起弧度，好像刚才哭成泪人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辛禾把手机给她，她打开购物软件去上面翻，看到贵的、好的就拼命往购物车里塞，辛禾看不下去，说：“裴知予，可以了，你买的这些家里都有，我上个月才给她们买的。”

她不管，指尖轻点屏幕继续操作。

辛禾劝不住，直接从她手里抢过手机，瞪着眼看她。

裴知予败阵下来，脆弱的眸子看着她，弱弱地道：“我想叔叔阿姨了。”

想叔叔阿姨了，辛禾听着就来气，想叔叔阿姨这十年来消失的无影无踪，哪怕发个消息打个视频也好过音信全无，她的心是狠的，直到此时此刻，她还这么觉得。

但毕竟，这个心狠的人此时就躺在病床上，她没办法跟一个病人置气呛声，也不忍心，最后只能没好脸色地将机子塞她手里：“随便你，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裴知予拿着手机挑选了一会，熬不住，睡过去了。

她将手机从她怀里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盯着她的眸子看，用视线描摹她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这么近距离的看，裴知予真的好瘦，小时候还有一丢丢的婴儿肥，现在眼睛鼻子很立体，下巴也变尖了。

唯有那颗泪痣……

辛禾低头，唇角贴近她眼角痣还有一公分的距离停下。

她知道，这几年，这个人，可能没有她想象中的过得好，可是毕竟，她们中间有十年的空白，她心疼她，想念她，却没办法在这一刻亲吻她。

裴知予，裴知予。

她在心里念着她，那个在她生命中走散又突然出现的女人，裴知予。

*

次日一早，孟小舟过来，跟辛禾一起，带裴知予去做检查。

当裴知予躺在移动床上，被各种仪器罩着，检查室的门合上的那一刻，辛禾心里紧张极了，她微踮起脚，却看不清里面的动静，搓着手在楼道里四处走动。

孟小舟就在她身边，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地说：“别太担心了，小予总没事的，她就是平时应酬多，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伤了胃，以前在国外检查过。”

辛禾木讷地点点头，拉着孟小舟一同坐过道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检查室的门。

她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没有人比孟小舟更能懂了，当年蔷薇车祸，浑身是血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守在长椅上，眼巴巴看着里面。

后来蔷薇被救下来，成了植物人，而她和裴知予却成了异国他乡的两只孤魂，她自己更是，游离在医院与病床间，根本无心处理工作上的事务，裴绍钦就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夺走了蔷薇手上的凯旋系。

公司没有强大设计做支撑，加上负责人倒下，很快就倒闭了，国内带过来的人也被一一遣散，她四处举债，才凑齐医药费。

她们二人相依为命，轮班守在医院里，期望着、等待着，有朝一日蔷薇可以醒来，可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了，好几个月过去了，病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而19岁的裴知予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之后，终于找到方向，一边勤工俭学一边照顾母亲，一日三餐她只吃两餐，紧着自己勒着自己，牙缝里抠出来的钱给蔷薇加营养液，有时候累到晕倒醒来了继续拼搏。

就这样，她熬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终于在一次大学讲座上遇到了欧米娅，21岁的她凭借自己的设计天赋进了赫赫有名的浅风国际实习。

欧米娅对她很好，在她的赏识与提拔下，裴知予用了仅仅两年的时间，设计出了万众瞩目银河系，23岁的她一跃成为浅风国际有名的华人设计师。

在设计界站稳脚跟的第二年，她就过来找她，说是想一同发展进出口贸易，与其说进出口贸易，倒不如说代购，将国内外的产品链接起来，赚一些差价。

但好在，她自己跟着蔷薇还有点人脉，加上裴知予不要命的拼搏，两个人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蔷薇贸易做起来了，而裴知予的胃，就是在那个时候，喝酒应酬伤到了的。

裴知予25岁那年，蔷薇醒了，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她，心性也早已被磨灭，可当她看到自己的女儿被生活逼迫的没个人样的时候，她心软了。

之后五年，东方蔷薇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撑起了蔷薇贸易，为的就是让女儿远离生意场，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裴知予不依啊，表面上嗯嗯啊啊应着，私底下却一心想着为母亲讨回公道，好几次背着母亲磨她，要她帮忙打听绍钦的动作，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她二人难得意见一致。

再之后，她借草冬街清算之名回国，又因为直播间的事过早暴露身份，蔷薇让她下来看着她。

她原以为，自己付出全部心力去帮助她，她们所谋之事便可以达成，直到昨天晚上，她看着裴知予因为裴绍钦的几句话，把自己灌的不省人事，趴马桶吐的那几个瞬间，才隐约察觉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