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语(16)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他花更久的时间凝视我,我想他觉得我是怪人吧?我自己也觉得。暌违十天的痛楚缓缓侵蚀,真希望不要死得太难看。

瞧瞧,我这种人。到底还是会爱美。

在我按着心脏蹲下来时,碁宿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你有什么话想告诉他吗?”

我断断续续的说,“不、不用…”没想到说话也是种花力气的事情呢,“我要说的…该说的…他早已明白。”我开始咳出乌黑的血,却不想哭。

因为我在这个瞬间,知道我企盼什么了。少女时的我,和现在的我。企盼的实在是很类似啊。

朝闻道,夕死可以矣。明白的顿悟了,即使这么痛,这么痛。我还是很开心的。

我猜我是昏过去了。一股冰凉圆润的东西落到我口里,耳边是郎先生的声音,“朱移,别吞下去了。含在舌头下…那是我的内丹。我回来了。”

等我醒来时,碁宿已经走了。他留下一颗艳红的金丹,吃下去我老不死的状态会维持很久很久,直到郎先生离开人世。

后来我洗了好几次才把郎先生的内丹还回去。我在洗的时候,他在一旁不断发笑。等我递给他,一把就咽进去。

真的很任性呢,郎先生。

最后我还是吃了金丹,也诱发了一点不伤大雅的后遗症。那就以后再说了。

之后,郎先生对着画称赞,一面烹着普洱茶。阿襄偎在我的怀里一起看着菊圃映月。

有菊花,有弯月,除了我自己,还有郎先生和阿襄。我再次将自己倒空,好盛装这一切。

这就是受尽折磨、苦痛永无止尽的长生中,我可以因此企盼而撑下去的缘故。

仅仅如此而已。

(无明完)

之六 贬仙

郎先生推门进来,“怎么还在家里?今日践春呢,送花神可是闺房大事。”

我正在梳妆台前奋斗,白了他一眼,闷闷的说,“不去。”

他看着我,脸孔微微抽搐,使足力气在忍耐,当然我也知道他表面工夫实在出神入化,可惜我们认识太久,又太熟了。

等阿襄扑进来,“姑娘,今格儿的瓶花还没插呢~”理所当然的往我身上剪花儿去插瓶,郎先生终究忍耐不住,放声大笑。

我只能无语问苍天。

碁宿不愧是天仙,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对症炼丹”,这可不是每个仙人都有的本事。我这破病身体,一半让祸种寄生,花根已经蔓延深种,一半却是完全的人类。任什么高明大夫看了都棘手,不管什么种族。

想彻底拔根是不可能的,只有还有一点残存根须,即使已经枯萎,祸种依旧生命力强悍。就算能彻底拔除,我左半身大约只剩骨架了,自然活不成。用药也艰难,人类和妖族的都效力减半,而且妖族的药不是人类受得起的。

但碁宿却从根本下药。

祸种之所以出现,乃是因为天地积存过多的邪气,从中孕育出来的。这种邪气似精怪而非精怪,似魔而非魔,无知无识,专以寄生生物才有本体可以吞噬。一般来说,能够成为金毛吼的大僵尸,起源都是被这种奇异邪气揉合地气侵蚀的尸体。

但很偶尔的,这种奇异邪气会入侵草木种子,尤其是花种,危害最烈。一但萌芽就拥有花妖的本能,能够迷惑众人诸妖,最喜血腥残虐,靠吞噬其他生物壮大。

上古时出了一株祸种,蚕食鲸吞了半个崑仑,管他神民还是妖鬼魔灵,胃口好得很,还是请动骄虫才灭了。

之后祸种出世没有出大状况,实在是因为祸种灵性十足,不管是哪种众生都对这种奇花颇感兴趣,还没来得及发挥血腥的本能,就已经被人争相追捕,拿去炼器炼飞剑了。

不知道是祸种倒霉还是我倒霉,它要寄生也寄生在妖怪身上,捕食容易多了,偏偏寄生在脆命的人类身上,人类又不是很好的土壤,它无力完全寄生。谁不好迷惑,去迷惑郎先生的宗亲,惹来一个见多识广的半妖使者,烧到枯萎了。

若我干脆死了吧,还可以荫尸潜伏,将来说不定有机会改修金毛吼…偏偏我还活着,甚至还可以压抑它。

真正倒霉的极致是,碁宿根本就不去管什么人不人,祸不祸种。他干脆的清除形成祸种的邪气,修补滋润残缺的生气。果然是天仙,见识不同凡响。

的确服了他的金丹以后,我的疤痕急速淡化,原本纠结暗红如蚓的伤疤褪色很多,也比较薄软了。所以我的关节不再那么僵硬,也不会跛得那么厉害,疼痛也减轻很多。

当然盘据这么多年,不可能完全驱除所有邪气。现在这种样子我已经非常感恩了…最少我不会痛醒过来,或者抱着绷裂的伤口掉眼泪。

只是有个小小的后遗症。

那就是最早被邪气寄生的倒霉月季花种。邪气被清除,但生机被激发,原本的月季就开始欣欣向荣,更因为春日而蓬勃,长出细软的枝条、嫩叶,最后还干脆开

起花来了。

照阿襄的话,我看起来就像是“开花的垂柳”。不幸月季有些微攀延性,左边长不够,攀到右边来。每天我都要剪额前的花枝,不然看不到前面。

最让人气闷的是,妖怪真是毫无同情心。我惨成这样,相熟的妖怪对我大笑特笑,花钗大娘还兴冲冲的剪了我十几枝花,之后我去她那儿逛时,我身上月季做出来的花钗,比寻常的贵十倍,居然供不应求。

郎先生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剪额前的花枝。

笑完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安慰我说,“等花季过了,也就…”看着我的脸,他噗的一声,捂住嘴。

“月季是多年生植物。”我没好气的说。

还是城主奶奶有同情心,委托她一个交好的月季妖,送来一丸异香异气的丹药。

那是推快植物循环的丹药,当天我梳了快一担的月季枯枝,这才正常了。

只是每年春天,我头上不免要冒几根嫩芽花叶,也不免让阿襄剪去插瓶。偶尔花钗大娘还来补货…

真叫人气闷。

和多雨模糊的城市不同,吉量城四季极为鲜明。

才送完花神没几日,整个城内外都浓绿鲜翠起来,没多久蝉声喧哗的高唱,广场的摊子纷纷搭起遮阳棚,五颜六色。

郎先生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空档,从焕日巷搬到外城的沁竹园。

“成天住着幻居,令人多生忧郁。”他解释。

“你这儿一个月也住不到两天。”我提着针线篮进屋。不老实,就说想让我和阿襄住好些不就好了,拐弯抹角。

他摸摸鼻子,“朱移,我能不能曲解成你抱怨我太少来?”

“郎先生!”我瞪他。

他笑着,去屋后捞起湃着的瓜果,和我坐在前廊吃瓜赏竹。

沁竹园园主是郎先生的朋友。(是说他的朋友我已经懒得去认面孔了,恐怕排队起来可以绕十圈吉量城。)

看园名,就知道是个竹妖,自号高节隐士。他这沁竹园什么种类的竹子都有,夏日沁凉阴翠,可不是谁都能来住的。是郎先生冒险去偷回他儿子的真身,这才青眼相待,让我们住他的偏院,不然可没门儿。

这偏院是他早年养静的居处,门前一方小池,种着几棵莲花,一旁还有半亩向日葵,很是壮观。屋前屋后竿竿竹凉,艳日浓夏,住起来真的很舒服。

原本以为,忙完叩关和后续,客也该拜腻了,郎先生可以清闲些了。但他真是劳碌命。以前住在台北,他云踪不定,找我也没用,事情反而比较少。现在他在吉量落脚,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而蜂拥而至,更让郎先生忙得跟陀螺一样。

他不知道怎么挤的,硬挤出时间帮我搬家。像这样相坐闲谈,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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