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书(21)

作者:蝴蝶seba 阅读记录

,你是可以出院的。」

定定的望著他,他漸漸害怕起來,鬆了鬆領口。其實我不是望著他,也無意驚嚇

他。但這是精神病院,破碎的心靈往往招來許多厲鬼邪魔,而這個群巒環繞、風

景優美的療養院也不例外。

我的室友很安靜、羞怯,但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

望著編輯頸側伸出的那雙潔白手骨。嗨,對,我看得到你們。我知道你們對生命

如許貪戀,我知道你們對生命如此忌妒。但你們不想魂飛魄散,最好安分一點。

「咯咯咯咯…」我笑了起來。那雙潔白的手骨立刻縮回黑暗中,和其他不知道是

什麼的陰影,如退潮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夜、夜書,你你你…你嚇到我了。」編輯結結巴巴。

你該怕的永遠不會是我。但我感到舒適的疲倦。整個人空空的、飄飄然的疲倦。

那是將自己的靈魂完全淘乾,書寫過度後的、灰燼似的疲倦。

「我並不想嚇到其他人。」我有些遲滯的坐下來,「編輯,不要太晚回去。你會

平平安安的回到家裡。」

他默默的收走光碟,「…夜書,我們認識很久了。真的不希望你在這裡吃苦…」

我,吃苦嗎?

「我很好。」凝視著虛空,「只要還能寫,我就很好。」

編輯走了以後,我陷入精疲力盡的睡眠中。

我很累,但睡得很不穩。小說裡的人物依舊在我夢境裡穿梭,騷嚷不休,這是每

次完稿後的症候群,除了默默忍耐,別無他法。

等我從疲累的夢中醒來時,發現「室友」像是個特大號的晴天娃娃,半轉過頭,

用幾乎掉出眼眶的眼珠子看著我,那樣可怕的模樣卻有一抹遲疑的擔憂。

「…我說夢話了嗎?」

她似乎被我嚇了一大跳,連忙將臉埋在長髮下。

我並不愛管閒事。但共處了幾個禮拜,不能算是陌生人吧?如果知道她的名字,

或許可以為她做些什麼,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雖然沒有這麼做過,但試試總無妨。

「為妳說個故事,好嗎?」

我為她說了一個沒有寫完的故事。那是一個發生在古老年代,仍然會將女巫曝日

祈雨,或者在天災的年頭,將年幼的童女活活吊死,祈求神怒平息的年代。

那個可憐的童女就這樣被自己的父親親手吊死,可能是天賦、或者一些靈力,她

無法安息,只能痛苦的依附著腐敗的肉體,卻天天祈禱父親可以將她抱下來,帶

她回家。

直到一個路過的妖族憐惜這樣早逝悲慘的年輕生命,將她抱下來。

上吊的女子聽到入神,臉孔蜿蜒著淚。她嘶啞的問,「…後來呢?」

「妳若不下來,我怎麼告訴妳『後來呢』?」

「我…我、我不能,他要我留在這…」

他?「他是誰?」我反問。

「他?他…他是…」她露出迷惘追憶的神情,「他…他是…」

啪的一聲,她脖子上虛幻的繩子斷裂了。我看到雪白的光閃爍,像是一種看不懂

的文字,很快的沒入大氣中,消失了。

她手足無措的落地,摸著自己的脖子。看到我注視著她,她掩面,「不不不,別

看我,別看我…我很可怕、很可怕…」

真正可怕的,從來不是鬼魂。是貪婪、是執念,而不是原本是人類的鬼魂。

「妳不是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我打開筆記型電腦,開啟那篇殘稿的檔案,「

妳可以自己看。」

她微張著嘴,著迷的看著那個故事。而我找到了梳子,幫她將頭髮梳整齊。

這是從地基主那兒學來的。「梳髮」是一種重要的儀式,尤其對女人而言。梳髮

可以讓人心情平穩下來,對於鬼魂來說,梳髮是種安撫,能夠重整自己曾為人的

記憶。果然,在梳髮的過程中,她的容貌漸漸和生前沒有兩樣,舌頭也可以縮回

口腔。

或許她不是個美女,卻有種楚楚可憐的清秀。

等她從殘稿中清醒過來,帶著惆悵問,「為什麼沒有寫完?」她除了蒼白點以外

,已經和人間少女無異。只是胸前還殘留著混著血的唾沫痕跡。

「…這是從虛空中閱讀到的『故事』。他們後來的故事還沒發生,所以我還不知

道。」

她望著我很久,茫然的。「那麼,你讀得到我的故事嗎?」

我並不是神。當然,我想要的時候,還是可以辦到,但很花力氣。不過,我不忍

拒絕她,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我不忍心。

結果,我發現,我居然「讀」不到她的故事。

這太奇怪了。我只讀到一片空白。說是空白也不太對…像是她的故事用鉛筆寫就

,卻被擦拭得一乾二淨。當中有些倉促的痕跡,但也辨讀不出來。

從來沒發生過這種情形。隱隱的,我感到危險、甚至有些恐懼。

「…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她愣了一下,眼神空洞,「我、我叫…我叫什麼呢?」

我突然,覺得有點冷。

我所在的療養院,位於山區,綠意盎然,樓牆爬滿了藤葛,幽靜而美麗。

這是中部市立療養院的分院,收容著中度以上的病患。雖然幾乎是沒有痊癒希望

的精神病人,但依舊有輕重之別。真的完全不知人事的,收容在三樓以上,過著

和植物人沒兩樣的生活,其他尚有行動能力、部份生活可以自理的,住在三樓以

下。

分院共有三棟,一棟是醫護人員辦公大樓暨急診處,一棟是男病患的,另一棟收

容女病患。

雖說只收中度以上的病患,但最近的精神疾病像是瘟疫般蔓延,病床吃緊的情形

下,有些輕度病患不得已送到這兒來。譬如我,和一些被軍隊送過來的阿兵哥,

還有一些憂鬱症患者。

院方為我們這些輕度患者安排了散步時間,一天有幾個小時,可以到天井晒晒太

陽。

我向來是獨來獨往的。越正常的人越希望離我遠一點。尤其是那些阿兵哥…我明

白,他們也明白,自己什麼病也沒有,只是拿著這流行病當幌子,好脫離枯燥乏

味的兵役罷了。

這些正常人保有著正常的生物本能,知道要遠遠躲避我的鬼氣。他們總是蹲在一

起抽煙,對著女病患的病棟齜牙咧嘴,偶爾有比較平頭整臉的,就大呼小叫的吹

起口哨。

其實想打聽什麼事情,問他們最明白。但他們害怕我。

第一次,我對這種情形感到挫折,甚至嘆了口氣。

「頭回聽到你嘆氣欸。」蹲在我身後的老頭赫赫的笑,「我還以為你是鐵皮做的

,聽護士說,你看到死人,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死人不可怕,活著的人可怕多了。」

老頭笑得更大聲,「是個翻過跟斗的!抽根煙?」

我搖搖頭。他眉間有黑氣,壽命快要終了了。這可能是他不畏懼我的緣故。我跟

他聊了一會兒,他說自己的腦子住了另一個人,不時會昏迷,做些自己都不知道

的事情,「那傢伙知道我要死了,頭也不回的走了。呸,沒義氣的東西!」

他很健談,不發病時是個歡快的人,護士都喜歡他。我心裡動了動,「…你知道

死在我房裡的護士小姐叫什麼罷?」

「知道呀,阿梅嘛。小可憐兒似的,老被學姊吃得死死的…」

「她姓什麼?全名呢?你知道嗎?」

「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老吳可是這院裡的包打聽!她就姓…姓…」他露出迷惘的

神情,摸著粗短白花的頭髮,「怪了,怎麼話到舌尖兒就忘了呢?她明明跟我很

好呀!她叫什麼梅呢…?」

最後,他答應我,一定打聽出「阿梅」的真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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