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空间+番外(79)

作者:夏六愚 阅读记录

墓园很安静,灌木丛生,墓碑随处可见,碑上写着亡者的出生年月和姓名,碑前放着扶郎花。

沈晚欲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人生是这个样子,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意外和无法排解的痛苦,是不是他生带不祥,所以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在想什么?”孟亦舟察觉到沈晚欲的心不在焉,捏住沈晚欲的指尖,动作很轻,宛如触碰宝石。

沈晚抬起脑袋,看着孟亦舟。

孟亦舟脸颊好像瘦了,眼下挂着两团明显的乌青,刚长出来的胡渣还没来得及刮,身上仍然穿着那件老旧的黑色羽绒服,毛边起球,线头凌乱。

明明这段时间受累的是自己,孟亦舟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憔悴,宽松领口露出一边嶙峋的锁骨,哪儿还有一丁点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也是,这十多天孟亦舟都在医院和剧组两头跑,仁安住院部拥挤,他们没有经济条件为宋丹如另开一间单人房,只能住大杂间,沈晚欲在家里守灵,孟亦舟就在医院陪护,他那么一个大高个,睡在那张又硬又窄的陪护床上,连翻身都很困难,怎么能不瘦呢。

那颗被千锤百炼,已经枯萎麻木的心顿感一阵刺痛,沈晚欲使劲眨了眨眼,却可悲的发现,他仍然不会哭。

沈晚欲想说‘孟亦舟,我们分开吧。’

这样你就不会被我连累了,还能做回从前那个随便一笑就春风得意的孟亦舟。

可他张了张嘴巴,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眼泪,还是个哑巴。

他不信耶稣不信神灵,也不期待被谁拯救,可是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是如此卑劣,一个注定要坠崖的人,正紧紧拽着另一个人的脚踝,一点一点将他往深渊里拖。

他知道他应该放开那只罪恶的手,可他此刻若不拽着点什么,恐怕会立刻堕入无间,永不翻身。

沈晚欲迅速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里头的情绪。他不去看孟亦舟,自欺自人地以为这样能减少一点愧疚感。

“阿欲,”孟亦舟不了解他沉默的寓意,问道,“怎么了?”

沈晚欲回神,过了几秒,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有点冷。”

雪花落得沈晚欲满头满肩,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可一点要哭的迹象都没有,连眼眶都没有泛红。只是孟亦舟从高往下的俯视角度看过去,觉得这具身体的主人单薄极了,沉默而晦暗,满身哀恸却又那么平静。

孟亦舟只觉心中酸涩难当,一手揽着沈晚欲,一手去牵起沈晚欲的手:“我手热,给你捂捂。”

孟亦舟用拇指沿着沈晚欲的手掌缓缓摩挲,再打开,五指并入,与沈晚欲掌心相贴,把温度传给他。

“好一点么?”

“嗯,”沈晚欲应了声。

就这么搓了一会儿手,孟亦舟突然说:“我前几天看了一部记录片。”

沈晚欲柔声问:“什么纪录片?”

孟亦舟说:“一部跟癌症有关的片子。记录了五个患绝症的病人,他们住在同一栋别墅里,跟朋友和家人分享死亡、葬礼、遗产这些想法。他们说笑,谈论死亡,然后在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死去。”

“片子底下有个影评人说,他读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哲学社,整天研究尼采和庄子,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目睹亲人去世。一开始确实难以接受,不过他相信,死去的人只是去了另一个空间。”

沈晚欲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埋在低垂着的那张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很难看。他问:“你也这样觉得吗?”

“一定程度上吧,”孟亦舟说,“你知道柏林的墓园长什么样么?我去过一次,公墓在教堂后面,里头除了墓碑,还种了满一种叫转蓝的花。花语是珍惜。”

“珍惜?”沈晚欲默默在舌尖重复两个字,咂摸着它的意思。

“如果把生命放去时间的尺度上看,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没到来,只有当下,才是真实的存在。”孟亦舟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只手牵着沈晚欲,另一只手抚摸晚欲苍白的面颊,“我知道,任何人面对死亡,都不能做到坦然,但不管是父子一场,还是儿孙一场。对于漫长又短暂的生命体来说,都有不可磨灭的意义。也许他们真的去了三维空间之外,那是另一个宇宙。”

孟亦舟郑重地说:“而你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还有我。春夏秋冬四季,我都会陪着你。”

沈晚欲转过头,簌簌飘落的雪花停了,远处的梵音渐渐淡去。

墓中白雪压树,金鱼池里荷叶衰败,不远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孟亦舟站在这里,眉目俊秀,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围巾,黯淡的天际下,他是唯一一抹亮色。

身体里日日夜夜刮着狂风的那个峡谷,神奇又短暂的止住了。

沈晚欲收紧右手,与孟亦舟十指相扣。他死死拽住这块救他于深海的浮木,渴求熬过这个寒冬。

几天后,剧组和医院就分别传来了两个消息。

《被遗忘的第十二个吻》这部戏顺利杀青,将于下个月十五号召开发布会,为电影造势,届时会邀请制作组的所有人,正式介绍给媒体认识。

宋丹如的病情骤转急下,需要尽快动手术。

这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时刻,是他希望的春天。

这也是他生命里最坏的时刻,是他绝望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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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鞠躬:预估错误,我错了

三章没能解决回忆,不过......还有两章回现实线(这次是真的)

第50章 愿君如皎月

仁安医院,心血管科走廊。

医生坐诊了一上午,沈晚欲和孟亦舟也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排了一上午。

面前不断有护士推着急救床匆忙来往,躺在床上的病人面容煞白,痛苦地捂住伤处,或哭或哀。

孟亦舟揽住沈晚欲的肩膀,轻轻拍着。沈晚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眼底无光,直直地盯着地板上某个点,始终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头发稀疏的医生挤了消毒液清洗双手,他喝了口水润嗓子,戴好口罩后朝门口招了招:“39号,进来吧。”

孟亦舟闻声,拍了拍愣神的沈晚欲:“到我们了,走吧。”

“哦,”沈晚欲神色呆滞,从椅子上起身,“好。”

进了诊室,医生先抬首看了两个少年一眼,问道:“你俩谁是宋丹如的家属?”

沈晚欲上前一步,说:“我是。”

医生低头,从资料凌乱的桌面上翻出一张纸,对孟亦舟说:“你先出去,我要跟家属单独聊聊。”

后面还有病人排队,孟亦舟不好耽搁,临走前,他悄悄握了一下沈晚欲冰凉的手,柔声说:“别慌,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等人走了,医生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起来。

“坐下说吧,”医生朝沈晚欲抬了抬下巴。

身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姓程,今年四十八岁,是心血管内科的主任。

“宋丹如的情况不乐观,病情比四个月前要严重。手术的事,家属这边是怎么想的?”

沈晚欲一脸麻木,翠绿色的眼睛里像下过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他扒着桌沿,问医生:“大夫,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

程医生拿过护士一早送来的CT片子,插进观片灯里,说:“我这么跟你说吧。宋丹如有脑动脉粥样硬化,如果狭窄严重或是斑块破裂,血管突然堵塞,可能会导致急性脑梗塞。病人本身的病情比较复杂,成功率也比一般人要低,大概有七成把握。后续恢复期,可能还会出现一系列的后遗症,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晚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却仍然不受控猛地一沉。

风险,不可控,后遗症。

每个字都在把他往绝境里逼。

沈晚欲想抓住点什么,他害怕一不小心就坠下去,可他身旁空无一人,只能任由自己重重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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