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尽春色(21)

作者:地转偏向力 阅读记录

“阿弥陀佛——”

归陶师兄揍了人不算完,还把地里的菜全薅乱了。

老和尚看着凌乱的菜畦连连跳脚,脸涨得通红,想表达抗议,却又被大师兄瞪了一眼:“徐建国,你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啊!”老和尚咬牙切齿,“我没事,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有事的是我的菜!我的番茄!我的黄瓜!我的大土豆!

可老和尚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那你呢?”

“什么啊?”

盛昔陶下意识没好气。

“你的病啊。”

老和尚突然开门见山:“前两天你是不是又去医院了?”

盛昔陶一听蹙眉:“你跟踪我?”

老和尚瞧着没有半分心虚,追问道:“你真决定做那个手术?”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盛昔陶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答道:“是啊,干嘛?”

老和尚问:“那陆曜山知道吗?”

盛昔陶的眉头更深了:“关他什么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没告诉他,老和尚听完“哦”了一声,转头进了屋里。

盛昔陶见状莫名其妙,他跟上去靠在门边,见老和尚走到桌案前,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线香和火柴。

盛昔陶望着他突然沉默的背影,忍不住问:“你到底……”

谁知老和尚打断他:“要不是他,你也不至于受了这么多年苦。”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止。

盛昔陶顿在原地,串联着这两句话的意思。

“要不是他,你也不至于受了这么多年苦。”

“做手术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

老和尚擦亮一根火柴点燃线香。

线香闪过一团火苗,吹灭后飘出一缕白烟,清洌的沉香沁入心里,叫人平静。

身后静悄悄的,老和尚举着香朝墙上的观自在菩萨拜了三拜,插上香炉时,听到身后的人终于开了口。

“我是我,他是他,我苦不苦和他没有关系。”

所以手术的事也没必要让陆曜山知道。

老和尚插香的动作一滞:“你原谅他了?”

语毕,屋里又安静了许久,徐建国转过身,见盛昔陶走了出去。

“我没恨过他。”他说。

语气十分平静,像是在回答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但不知为何,离开的背影有些寂寥。

老和尚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他凝视着观音画像,又拜了拜三拜。

佛曰:前世不欠,今生不见;今生相见,皆有因缘。

惟有不爱不恨,如此无忧无怖。

——晚些时候,何逸打来了电话,盛昔陶正坐在大殿前看工人们打理佛像,脚手架已经支得老高,层层叠叠的像个巨大的鸟笼。

经过这些天的工作,佛像后头的菱形背光已经镀了大半金色,阳光一照射进来,便衬得昏暗的殿顶不再沉闷。

释迦摩尼佛低垂着双眼注视前方,盛昔陶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他心里有事,就习惯这么坐着对着佛祖一言不发。

何逸的电话来得突兀,打破了这段宁静,盛昔陶蹙了蹙眉,按下静音没理,谁知没过一会儿屏幕又亮了起来。

无奈,他只能接起来。

“何总?”

那头的何逸一如既往的熟络:“小陶,过两天有空吗?”

盛昔陶反问什么事,他和何逸算是甲乙方,但比甲乙方多一点的是,除开工作时间,何逸偶尔会在私下找他。

大多都是出来喝个咖啡,逛个街之类的琐事,有钱人的精神总是空虚,盛昔陶虽不喜欢与人太亲近,偶尔一两回倒不碍事。

今天何逸打电话过来是另有目的,他解释说:“下周五我要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盛昔陶有些惊讶,比起喝咖啡逛街,买卖会这种正式场合,似乎对他这种身份来说不太合适。

见他犹豫,何逸却像已经做好了决定,他说:“我问了王帆,那天你没有班,到时候我来接你,你住哪儿?”

盛昔陶不置可否,问:“你干嘛不找别人?”

谁知何逸说:“找不到呗。”

这话显然是瞎扯,潜台词倒也十分清晰,何逸的意思是,不约到他不会罢休。

盛昔陶心里十分迟疑,却听见他在那头“恳请”起来。

“行行好吧小陶,就两三个小时,不耽误你多久,当是帮哥哥了好不好?”

何逸很少这么坚持,盛昔陶这厢只好松了口:“那好吧。”

挂断之前,他又加了句:“星期五下午我去你公司楼下等你,你不用来找我。”

他不想让何逸知道自己在乐水寺当和尚,何逸听了立刻“哎”了两声,表示明白。

挂下电话,盛昔陶看了眼微信,昨天未点开的几个消息还在。

“你回去了?”

“你还好吗?”

“盛昔陶!”

“!”

大概是没有收到回复,陆曜山气呼呼的消息到此为止。

盛昔陶注视着那四行字,最后还是沉默地退出了界面。

老和尚说,他的苦难的都是陆曜山造成的,可十多年来,他自觉早就放下,从陆家离开的那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要朝着崭新的人生前进,对于陆曜山,他也只是将其当作以往无数过客中的一个。

而正因为是过客,他便可以抽离自己的感情,客观冷静地看待陆曜山和与他之间发生的一切。

事实上,老和尚并不是第一次问他是否原谅这个问题,在陆曜山出现之前,盛昔陶的回答无一不是:都过去了,早就忘了。

听起来有些敷衍和自欺欺人,可这就是那时的答案,只是如今,面对再次出现的陆曜山,还有那晚之后,盛昔陶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又一只脚踏入了从前那条急流。

扪心自问真的忘了,都过去了吗?

好像没有,回忆永远是存在的,并且会被粉饰成人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从前陆曜山在他心里是沉默、压抑、寡情、高攀不上同时又叫人矛盾的,放在从前他连一眼都不想看他。

可现在陆曜山回来了,而且变得和记忆中的印象相去甚远。

于是在冷静客观地回头注视过十七八岁时的陆曜山后,盛昔陶猛地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再恨他,非但不恨,还挖掘出了一个矛盾点。

那就是——他对陆曜山做不到完全的冷漠。

暂且将这种感情称为动容。

是十六岁的盛昔陶在得知陆曜山天生腺体发育不完全,且有信息素紊乱症后产生的。

看着这个同龄的少年发病时折磨的样子,那时的盛昔陶除了惊惧,或许也是有一丝同情。

只是那种同情稍纵即逝,毕竟这家伙当年讨人厌的地方太多了。

可剥除那些地方之后呢?

如今执意的追求,不要脸的告白,努力的忍耐,费尽心思地待在他身边……盛昔陶不傻,他抬头仰望那尊垂眸的佛像,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陆曜山对他的渴望不止于信息素。

任何一个被追求的人,听到对方说只是想做朋友,除了真傻,大概都能明白这不过是一层退而求其次的窗户纸,至于要不要捅开,往往过程都是十分曲折的。

可是盛昔陶宁愿清醒也不想沉沦,他明白对于陆曜山来说,或者对于天生拥有极高信息素的人们来说,不止于信息素,往往也会囿于信息素。

盛昔陶可以像那些乐于暧昧的人一样装作糊涂,可清醒的现实告诉他,与其任由发展,不如尽快拔除。

待在陆家的那几年,他除了辛苦,也深刻明白了一个教训,这个教训就是,他和陆曜山山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

况且,如果陆曜山真的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未必也能给以肯定和接受。

周五傍晚的天气有些阴沉,雨要落不落的,何逸今天低调得开了辆黑色商务车,出发前还给盛昔陶带了套正装,看上去像是十分注重这个慈善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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