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鹭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趁他话音落的空当，才弱弱地喊了声：“哥……”

虞杞川全然不理会，接着说：“难为你打电话一个劲儿地催我回家，计划挺长时间了吧，以为是爸妈出钱买的，你就有理由伸手要了？打小就这副臭德行，成了年还是没长进，眼馋我那套房子，真给你你敢要吗？”

家里人都知道，虞杞川其实是个笑面虎，平日里温温和和与世无争的，实则比谁都硬茬儿，泼辣如大姐虞子衿这样的，轻易都不敢惹他，也就虞鹭明那小子，昏了头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那边程珂也整个人僵在那里，她是破天荒头一次见识到虞家老二的犀利，眼瞧着事情要黄，恐被殃及，忙撇清关系道：“二哥，鹭明他一时糊涂，真没那个意思的，你别误会呀——”

虞杞川不带情绪地扫过去一眼，程珂瞬间噤声。

“行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别往回找补了。”虞子衿对这个弟妹的好感瞬间拉低到负值，不留情面道：“你们小两口要结婚是喜事，可今天闹这一出挺恶心的，不管是谁的主意，都该好好反省。”她拿出大姐的派头，其实也算暗戳戳打了圆场，然后起身冲着二老的方向扭过头：“爸，妈，我先走了，老何在学校，家里就保姆一个人看着孩子，我不太放心。”

陶美玉嗯了一声：“行，你回去吧。”

虞湘海旁观了一出子女间的争执。始终未有表态，此刻才出声叮嘱：“开车来的吧，路上注意安全。”

虞子衿应下，转脸又朝虞杞川使了个眼色，隔空将车钥匙抛给他：“一起走吧，我有点犯困，车你来开。”

姐弟俩出了单元楼道口，虞子衿偏头看过来，犹豫数秒才说：“……杞川，我一直拿你当亲弟弟看待，今天是鹭明那小子犯浑，我替他道歉，当着程珂的面不好说太狠，回头我一定狠狠骂他一顿不可。”

“你要真拿我当亲弟弟，就不用替他道歉。”虞杞川双手抄兜，又恢复了往常那副闲适又散漫的姿态：“也别一味站在我这边说话，免得又遭埋怨，说你偏心。”

虞子衿默了默又说：“我偏什么心，明明是那小子没良心。当年你受他连累放弃读博，原本的大好前程，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回母校教书……”

虞杞川打断她的话：“放弃读博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其他人无关，回母校教书也不是退而求其次，搞学术有搞学术的追求，当老师有当老师的乐趣，而且……”

他微妙一顿，虞子衿：“而且什么？”

在大姐追问的眼神下，虞杞川很是莫名地翘起唇角，慢悠悠地说：“……而且学校离爸妈家最近，平时有事打个电话随叫随到，现在你跟鹭明一个已经成家了，一个马上也要奉子成婚，我留在二老身边照顾，挺好的。”

“你少来。”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车旁，车灯闪烁解锁，虞子衿拉开副驾门矮身坐进去后，继续道：“照顾爸妈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别那么英雄主义。比起鹭明那小子，我更希望看见你哪天突然领个人回来，说姐，这位是我男朋友，我这辈子就他了，以后再也不会是孤家寡人。”

虞杞川扣上安全带，扭过脸对她笑着说：“行，我努力，争取在这辈子过完之前找到那个人。”

虞子衿气得锤他一拳，忽而想起什么：“哎，上回你那个相亲对象，叫林墨予对吧，你俩谈得怎么样了？”

虞杞川挂档启动车子，带着调侃的意味笑道：“你还挺八卦。”

“我这叫关心你！”他开着车，虞子衿不敢再动手，只用力翻了个白眼，盯着路两侧簌簌后退的街景叹道：“说实话，我甚至有些担心你这人压根不会谈恋爱，哪怕遇上个喜欢的，也能让你白白错过。”

讲完又觉得不吉利，赶忙呸呸几声，而后不再言语，抱臂兀自生起闷气。

前方红灯亮，虞杞川缓慢减速，偏头朝旁边觑一眼，笑笑说：“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这事真的急不来。”

虞子衿听出他的话外音，放下胳膊很是费解道：“以前的就不说了，这次这个叫林墨予的，条件多好啊，方方面面都符合你的择偶标准，你竟然也看不上？”

“嗯。”虞杞川坦诚地点点头：“也不能说看不上吧，”他说一半留一半，并未把事情真相跟虞子衿和盘托出，也是不想被问来问去：“感觉这种东西……挺玄乎的。”

倒计时结束，车子打着转向灯左转，拐进一条车水马龙的繁华街区，因前方修路，三条车道被迫汇成两股，原本就不甚畅通的车河再度收窄，更有行人电动车见缝插针地穿行其中，既考验耐心又考验技术。

虞杞川轻点油门跟车，副驾的虞子衿还在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我还就奇了怪了，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勾起你内心深处的那种感觉？”

前方交警在路边指挥，车流逐渐松动，斑驳霓虹涂抹着浓稠夜色，前挡风玻璃外的步行走道，熙攘人群被渐渐加速的车辆甩在后头，那道熟悉身影猝不及防撞进视野内时，虞杞川反应了一下，等回神想去寻，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

“哎哎哎——”车子打着双闪缓缓泊靠路边，虞子衿一叠声叫着：“你干吗呀，那边有交警，停这里等着被开罚单啊！”

“看见个熟人。”虞杞川熄火解安全带，言简意赅得很：“我马上回来。”

“不是——”虞子衿目光追着他绕过车头，窗户降下朝外喊：“到底什么人啊？”

虞杞川逆着人群往回找，没几步就捕捉到了目标，不是他走得快，而是李如太慢，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脚步虚浮踉跄，原来并非错觉。

不远处，李如扶着路灯杆弯下腰，他今晚是喝得有点多，被那个姓吴的灌了酒，对方是新仇旧恨一起报，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他都没顾上吃什么东西，此刻胃里翻江倒海，却是连吐都吐不出来。

只是难受，从生理到心理的双重难受，酒精放大一切，包括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忽略掉的那些情绪，像某种戒断反应，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他彻头彻尾地湮没。

虞杞川快步走向李如，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穿过来来往往的行人越缩越短，这一幕有些似曾相似，令他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高中时代的李如从来不会孤单，他并非什么社交牛人，但确实走到哪儿都要呼朋唤友，身边要么是那两位形影不离的发小，要么是一起打球的伙伴，总是很热闹，也很繁忙。

但虞杞川见过他落单时的样子。

那天是他值日，结束后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拿批改好的卷子，拖了半个多小时才去食堂，回来时晚自习预备铃已经响了，他怕迟到，就抄了条近路走，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是传说中的情侣幽会圣地，也是经常被教导主任拎着手电筒巡视的危险地带，但那个点已经没什么人了。

傍晚落日熔金，十七岁的虞杞川步履匆匆地穿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晚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也掩盖住了他的脚步声。走到拐角处一抬头，少年屈腿坐在实验楼前庭台阶上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映入眼帘，后脑勺抵着水泥柱子，正仰头看着天边晚霞出神，脸上情绪明明很淡，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他好像很难过的错觉。

或许也不是错觉。

远处教学楼里传来上课铃声，催人心紧，眼瞧着已经迟到了，虞杞川却鬼使神差地闪身退至灌木丛后，是怕打扰到对方么，还是别的原因，他一时间说不上来。

脚踩枯叶的窸窣声引台阶前独坐的少年扭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谁？”

虞杞川在心底叹口气，张嘴准备应，却同时，路对面半人高的灌木丛后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位喊了声李如，是他那个发小季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