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带来的一大捧郁金香递给护工，李如走到床边俯下身搂了搂谢雯茜，轻声问：“妈，今天天气好，我推你下去晒晒太阳？”

谢雯茜放下手里的书，弯起眉眼看着儿子，目光温柔：“好的呀。”

护工推来轮椅，李如将谢雯茜打横抱起放上去，松开胳膊后，神色却黯淡下来。

谢雯茜很快觉出儿子的低气压，趁他给自己盖毯子的当口儿，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李如在她膝前蹲下，仰起面问：“妈，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这才过了几天，体重就又轻了许多……”

谢雯茜伸手捋着儿子鬓角的发丝，“妈妈这几天胃口不太行，过阵子就好了，没事的，别担心。”

李如却胸口一窒，为了不让谢雯茜跟着难受，慌忙垂下眼帘，歪头用脸颊蹭着她的掌心，说：“妈，你要是觉得这里住着闷得慌，就跟我讲，我接你回家去。”

谢雯茜却道：“不用，我住在这里挺好的，清静。”

李如默了默，又问：“他……我爸最近来过吗？”

“来过。”谢雯茜笑着说：“昨天来的，待了一下午，我算着日子，还生怕你俩碰上，还好……”

李如垂眸将盖在她腿上的毯子边角掖好，站起身：“嗯，走吧，要不要再带本书？”

“不带。”谢雯茜摇头：“有你陪着妈妈就够了。”

李如推着谢雯茜走出病房，来到电梯口，护工在前面帮忙按了下行键。

两部电梯，左侧那部刚好从楼上下来在这层停住，双侧门开启，轿厢里站了个人，一个李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跟对方偶遇的人。

猝不及防的，虞杞川眸中同时掠过一丝讶异，却很快恢复淡定，伸手按住开门键，面上不动如山：“要进来吗？”

李如从满脑子他怎么没去露营的疑问中乍然回神，微一颔首，推着轮椅进去，错开视线低声道了句谢谢。

电梯在静默中徐徐下行，谢雯茜在，李如没打算开口寒暄，只盯着左侧LED屏里不断变换的数字内心倒数，好在很快抵达一楼，虞杞川又侧身帮忙按下控制键：“你们先。”

“谢谢。”李如又说，本不想与之对视的，奈何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犹如实质，让人难以忽略，他不得不掀眸看过去一眼。

四目相对中，虞杞川冲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维持着成年人间不言自明的默契。

轮子骨碌碌碾过，出门下了斜坡，谢雯茜扭过头问：“如如，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呀？”

知子莫若母，哪怕李如只流露出一瞬间的异样，也能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缄默片刻，李如嗯了一声，他对谢雯茜向来不会撒谎。

“那怎么不跟人家打招呼的？”

“泛泛之交，不太熟。”

“那也是要打招呼的呀。”谢雯茜埋怨起儿子来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她说出重话似的，“妈妈怎么教你的，待人接物要懂礼节。”

李如抿了下唇角，干巴巴地说：“知道了，我下不为例。”

谢雯茜拍了拍他的手背，没再继续责难，指着前方的长椅道：“还是去那儿吧，阳光好，你也能坐着。”

李如依言推着他妈走过去，裤子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震动一下，他心跳跟着漏了半拍，说不上为何这般笃定，内心却有种异常强烈的直觉，是虞杞川给他发消息了。

地下车库，黑色丰田卡罗拉驾驶座里，发出消息后的虞杞川盯着屏幕里的聊天框，静静等待着回复。

走到长椅前坐下，李如掏出手机查看微信，果不其然，他没猜错。

虞杞川问：刚刚在电梯里遇到的是你吗？

李如回过去：是我。

虞杞川：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隔着屏幕似乎能看见对方勾唇略带几分戏谑的笑，是怪他没打招呼了？李如这样想着，反客为主地问道：你今天没去露营？

虞杞川：没去，孟老师身体不太舒服，听林墨予说你也有事，所以就取消了。

李如莫名且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回过神又为他的这种下意识感到费解，便欲盖弥彰似地打下两个字：抱歉。

虞杞川：你跟我道什么歉？

李如这次倒是诚实：我也不知道。

虞杞川：那你回答个知道的。

李如：？

虞杞川：刚刚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女士是？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如忙抬头看了眼旁边，发现谢雯茜始终安静地坐在那儿，迎着儿子望过来的仓促目光，很是温柔地笑了笑。

李如心口被这道笑容刺得一阵发堵，陡然生出很深的亏欠感，明明说好了是过来陪他妈的，却把时间浪费在跟虞杞川聊微信上。

他果断按下锁屏，将手机揣回口袋，“妈，我陪你说说话吧。”

谢雯茜看着他收手机的动作，莞尔道：“不要紧的呀，你忙你的，在跟朋友聊天？”

李如点了下头，谢雯茜便又问：“是刚刚那个朋友吗？”

李如从不跟她撒谎，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他。”

“我看你们俩明明很聊得来呀，一点都不像泛泛之交。”谢雯茜一语道破儿子先前的搪塞之词。

李如噎了一下，只好从实招来：“他是我高中同学，”此地无银地又接了句：“……不过也很多年没联系了。”

“同学好呀，知根知底。”谢雯茜却完全屏蔽了后面那句找补的，眼睛弯成月牙儿状，“妈妈希望你多交朋友，不要总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先前因为谢嘉琪的事你和季冰的关系闹僵，连带着白礼生跟你也疏远了，妈妈好担心你的情绪受影响。”

李如神色微滞，垂眸道：“不会的。”

谢雯茜却幽幽叹了口气：“怎么不会？你最重情义，又容易心软，妈妈知道你肯定是难受过好一阵子的，哪怕顾及面子不肯告诉我，跟朋友聊聊也是好的。”

李如看着飞扬跋扈骄纵蛮横，但那都是对外，对内，却是最听父母话的那个，谢雯茜的话让他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好，妈，我会找朋友聊聊的，你也别总是担心我了。”

“嗯。”谢雯茜将话头又绕回刚才，“你这个高中同学叫什么名字？”

李如这才想起，自己还晾着对方的消息没回，边拿手机边回他妈的话：“他叫虞杞川。”

“哪个yu？”

李如想了想，说：“虞美人的虞，枸杞的杞，一马平川的川。”

谢雯茜又笑起来：“好名字。”

坐在车里耐心等了约莫十多分钟，虞杞川才又收到李如的回复：她是我妈。

其实早有预感，住在疗养院又坐着轮椅，病容之下难掩姣好姿色，只惊鸿一瞥，虞杞川就看出来了，李如那双杏眼遗传自他的母亲。

没有接着问阿姨得了什么病之类扫兴的废话，他只回过去俩字：抱歉。

李如：你跟我道什么歉？

虞杞川失笑摇头，这小子现学现卖得还挺快。

对方持续输入了半分多钟后，李如手机屏幕里弹出虞杞川发来的邀请：既然碰上了，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顿饭？

第20章 你很好奇我的事？

——今天不行，得陪我妈，改天再约吧，我请你。

发出邀约遭到婉拒，虞杞川并不纠结，本来就没报太大希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爽快地回过去一个好，他放下手机，偏头朝旁边那辆熟悉的兰博基尼看了眼，最后驱车驶离。

至此，约饭的事被虞杞川当作是对方的客套之词，转眼便抛之脑后，却没想到，李如是真上了心的。

隔天中午，虞杞川下了第三节课回办公室拿出手机，收到李如半个多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是个人风格很强的毫不铺垫开门见山：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说不惊讶是假，但惊讶之余，虞杞川那一大早去学科教研组开会被通知又有一堆形式主义材料要写的阴霾心情，在看到这条消息后，无端明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