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叶晋舟一进门便栽倒在床上，头脑间昏沉，迫使他不得已沉沉睡去。

梦里很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周遭都是陈明强的谩骂声，还有拳拳到肉的沉闷又厚重的声音。

这声音听得久了，就会刺激到胃里，胃酸沸腾，烧得整个食管都变得灼热。

他眯起眼睛，努力找寻着声音的源头，可一旦看清那具身影，他又退缩了。

一束光从陈明强的头顶泄下，光源范围内，还躺了几具尸体。

妈妈、余亮，甚至十七岁的他都挤在其中。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伤，胳膊、腿上清斑遍布，手指被扭断，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垂落在地。

陈明强手里还提着一人，那人似乎还有些气力，正不断从喉间艰难的挤出喘息。

“哈——哈——哈——”

一声又一声撕扯，代替了陈明强的拳头，有规律、有节奏的，重重砸在叶晋舟的心脏上。

他看清了，陈明强拽着发泄怒火的人，是汪潮。

几乎崩溃般的猛冲过去，他只想救下自己的爱人，随着狂奔，所有景象不断与他同步后退，伸手去抓，却永远都抓不到。

眼见汪潮慢慢缩小，小到那张脸、那个躯体变成了万来，伤痕却依旧存在。

“哦，你在这儿呢……”

突然，陈明强转过脸，双眼猩红看了过来，叶晋舟猛然顿住身体，不敢再逾越半步。

“别……别……”

他看着陈明强揪住万来的领子，一步步拖动着向他走来，他祈求几声，仍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陈明强低头看着手里的猎物，转而又抬起眼皮，戏谑的睨向他，“这家伙，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不等叶晋舟回答，只见陈明强一手掐住万来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脑袋狠狠向地面砸去。

瞬间，黑境被鲜红喷洒浸染，溅在叶晋舟的脸上，滚烫的划过他每一寸肌肤。

小小的万来用最后一点力气，念出了那声“小山哥哥”，叶晋舟再也抑制不住胃里的悲愤，拼尽全力冲过去，哭喊出了声。

光消失了，周围又是一片漆黑。

小舟……

熟悉的称呼从四面八方而来，虚无间，叶晋舟找不到呼唤的来源。

小舟……

小舟……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耳边。

“小舟！小舟！”

汪潮看着满头是汗的叶晋舟，手不断轻拍对方的脸，呼唤声变得焦急，下一秒，叶晋舟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清眼前的人，叶晋舟还没有从梦中的虚脱感里挣扎出来，他扯动嘴角笑笑，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小来……”

听见这个称呼，汪潮内心坠了一下。

他知道叶晋舟一定是做噩梦了，那噩梦中，也必然有曾经的自己。

不等对方再睡去，他扶住叶晋舟的肩膀，使劲将人从噩梦里拖拽了出来。

混沌间，叶晋舟看清了眼前的人。

没有伤痕、没有鲜血，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汪潮。

他一怔，直直撞进汪潮的怀里，胳膊上的劲使得凶狠，生怕一旦松懈就会像梦境中那样，失去眼前的爱人。

“好了好了，醒来就好了。”

汪潮不清楚他梦见了什么，但还是不断揉弄他的头发，柔声安慰起来。

叶晋舟闻见了熟悉的薄荷香气，起伏波动的情绪总算得到缓和，他倚上爱人的肩头讷讷道：“我想带你走……”

汪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着问道：“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总之不要在春溪，也不要去双林。”

他扣在汪潮背上的手指又紧了些，“去坞川看海，去晋乡看花，都行。”

末了，他问：“行吗？”

汪潮看向床头柜的手机，之前周警官的来电内容还在他脑海里回响。

关于余亮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消息，以及陈明强的A级通缉令发布全网的消息，他一时半刻并不敢告诉叶晋舟。

此时离开春溪，离这些事情远一点，或许对叶晋舟会更好。

“好。”

他坚定的应着，“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脖颈间感受到一行热泪，他歪头贴了过去，笑道：“想哭就哭出来啊，别憋坏了。”

顷刻，叶晋舟终于颤着身体哭出了声，他要把所有的恐慌、辛苦发泄出体外，然后踏着轻松的步子和汪潮一起去旅行。

嗡嗡——

床头柜上，手机作响。

叶晋舟转回头拿起，看见了谢涵的名字。

“喂，谢涵。”

接通电话，对面传来急切的声音。

“陈临山，你、你知道余亮出事了吗？”

叶晋舟没吭声，半晌后轻轻嗯了一下，“知道。”

谢涵深深吐了口气，继而又道：“连你也知道了，看来这事性质真的挺恶劣的，我也是听咱们班在医院上班的同学说了，才知道这件事。”

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开口，犹豫半天，她听见叶晋舟淡定的问道：“谢涵，你打来电话，是班里打算给他募捐吗？”

谢涵被问住了，沉默几秒，连声抱歉的开口：“我也觉得这事找你不合适，毕竟之前……”

“好，我转账给你。”

听到这话，谢涵和汪潮同时愣怔，汪潮更是急的想拦下，却被叶晋舟躲开了，“同学一场，当是我不和他计较了,如果他醒来记得和我说一声，我还有事找他。”

结束对话，汪潮不解的看向叶晋舟，“干嘛给那家伙钱？他那种人，死了都浪费丧葬费！”

叶晋舟捧着手机笑笑，“你哥我啊，老好人一个，先转五百吧，多的我也不想给。”

说罢，他向谢涵的微信里转去伍佰元。

没一会儿，钱被退回，紧接着一条信息跟来，这条信息，让叶晋舟脸上风轻云淡的笑容一下没了踪影。

第八十三章 记仇

余亮死了。

叶晋舟一时半刻消化不了这个信息，他踉跄冲进卫生间，里面立刻传出呕吐的声音。

汪潮受在门口不敢移动半步，生怕自己一旦离开，叶晋舟就失了安全感。

凉水扑到脸上，叶晋舟终于缓过了劲儿，他抬起眼睛盯向面前的镜子，仔仔细细看着自己。

他一生都在庆幸一件事，那就是这张脸和陈明强连三份相像都没有。

虽然也因为这张脸，妈妈被冤枉了几年清白，为此也遭了不少闲话和殴打。

但妈妈也不止一遍的说过，只要每次看到孩子弯起眼睛冲她笑时，她感觉生活还是有奔头的。

泪和水滴混杂一起往下落，不断坠在池里溅起水花。

水花很小，滑到瓷砖上很快就流进了下水道，望着流动的痕迹，叶晋舟又想起了晋乡的大海。

“汪潮。”

他垂头没有抬起，声音从喉间挤出带着些许颤抖，“我想我妈了……”

汪潮闻声进来，从身后抱住他，“那我们明天就回晋乡，我说了，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胳膊在收紧，手指贴在身上也在不断用力，叶晋舟只点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卧室内传出手机铃声，两人返回去时对面已经挂断了。

汪潮拿起手机，见上面标注的是[小汐]二字，于是急着回拨过去。

汪汐接得很快，通话提示音刚响起，她便出了声，“哥，你在兴港吗？”

汪潮回头看了眼叶晋舟，轻声解释，“没，我跟你小舟哥哥在一起呢，怎么了？这都快九点了，你怎么还没睡觉？”

只听对面哼唧一声又道：“哥你回来吧，爸爸有饭局，小叔也来不了，阿姨说你在忙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可是我真的好无聊……”

小孩的委屈在一瞬间崩塌，汪汐越说越激动，慢慢引出哭腔。

听见妹妹一哭，汪潮跟着心焦，他起身忙说：“哥现在就回去，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夜宵。”

哭声停止，声音突然又变得喜悦，“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