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一阵酸爽袭遍全身。

汪潮捏着酸痛的肌肉直起身体，看到叶晋舟已经醒来，于是露出一个灿灿的微笑。

“你醒了？”他说。

叶晋舟嗯了声，刚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又涩又干，还止不住的发痒。

“汪潮……”

他强忍着难受开口，“我想喝水。”

“水？水！我去买，你等着！”

汪潮两步并一步的冲出病房，赶回来时，整个人气喘吁吁，把水放到床上就开始抚顺胸口。

一瓶水缓缓进入胃里，盖住了身体里的火气，叶晋舟擦掉嘴角的水，终于能咳出声音。

汪潮双手撑住凳子坐下，邀功般的问道：“还喝不喝？门口就有商店，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中午吃的馄饨还不错，来一碗？”

他絮絮叨叨满是关心，生怕叶晋舟再因为饥饿晕厥过去。

叶晋舟揉向空荡荡的腹部，微微点头，“是有些饿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买。”说完，汪潮再次离开，叶晋舟忽然想到什么，走到窗前，叫住了刚好出现在廊亭里的人。

“汪潮。”

汪潮停下脚步，寻着声音看过来，“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叶晋舟启开双唇，犹豫几秒又咽了回去，“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啊？哦。”

脸上因为叶晋舟平安醒来的喜悦瞬间坍塌，坐在馄饨店里等饭时，汪潮还在一遍又一遍的焦虑着。

[要和我说什么啊？]

他猜不透，或者换一种方法解释：他不敢猜。

耳边的幻想在告诉他：叶晋舟要留下了，叶晋舟不回春溪了，叶晋舟有别的打算了。

总之来来回回就一个答案：叶晋舟不要他了。

[我不要你了。]

童年里，无数次听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推搡、拖拽，万玫那一袭红裙烈焰如火，将他幼小的心灵烤炙成焦炭。

即便他无数次被丢弃，可还是倔强的蹲在万玫的出租房门口，等着那个女人消气了，勾勾手指又叫他回去。

但叶晋舟不是那个女人，他也不是万来。

万来没有选择，汪潮有。

他可以选择尊重叶晋舟的想法，选择离开叶晋舟，哪怕一万个不愿意，也要学着照顾对方的感受。

脚步和情绪都变得沉重，回到病房，没等叶晋舟开口，他先挑明了。

“小舟。”

他垂头抠着指甲，咔哒咔哒。

叶晋舟喝了口汤，瞥来一眼。

汪潮又继续道：“你……你以后好好的生活，在晋乡、或者去市里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别太累了。”

他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敢看床上那双浅琥珀眼睛。

“我知道，陈明强在春溪，你不想回去也是为了躲他，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

说到这儿，他苦笑一声，“呵——算了，你应该也不会想我吧……”

叶晋舟又喝了一口汤，顺下嘴里的虾仁馄饨，开口幽幽道：“汪潮，我想回去了。”

第五十四章 照片

“哦好。”

汪潮继续垂着头站起身，他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准备离开，“那我去问问你能不能出院。”

叶晋舟叫住他，努力扯动嘴角，“我想回春溪。”

“哦。”

汪潮依旧没反应过来，低头往外走了两步，猛的转回头，“你、你刚说要回去，意思是回春溪吗？”

叶晋舟舀起一块馄饨吹吹，送进嘴里后点点头，“我对晋乡不熟悉，待太久，我也怕自己走不出来。”

走不出来。

汪潮明白他的顾虑，这个地方什么都好，但不适合叶晋舟。

“好，我先看看能不能给你办出院，咱们回春溪。”

他终于露出了舒坦的微笑，心里也没那么闷了。

第二天，叶晋舟的烧完全退下。

二人走在山茶树下，风一吹，幽香的味道包裹住他们，身心都被洗涤了一般。

他驻足，深深吸了一口气，“挺好闻的。”

汪潮站在旁边，看着他翕动鼻尖，抬手摘了一朵递过去，提议道：“买点纪念品带回去？我看咱们住的门口商店，有卖山茶花精油的，到时候给大家每人送一份。”

叶晋舟同意了，“好，去了看看。”

买完精油回到宾馆，老板在看球赛，听见门上的迎宾铃响，站起来才发现是他俩回来了。

“你这是好了？”

老板挥手扇了扇柜面的苍蝇问着。

叶晋舟回笑，他发烧昏迷时的记忆断断续续，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老板摆摆手，“哎别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倒是把你这兄弟急坏了，那急的啊，一头汗。”

汪潮躲在后面涨红了脸，嘿嘿一笑，挠了挠鼻尖。

老板又说：“哎小伙，我啊……可能是认错人了，我能问问你妈妈是不是姓叶啊？”

这句话说出口，叶晋舟和汪潮都愣住了。

叶晋舟除了惊讶，多少还有些激动。

这次回晋乡，他就没想过去找妈妈的家。毕竟在他七岁那年，就听妈妈说姥爷出海遇事故，从此没了生还消息。

叶晋舟看着老板的眼睛，认真介绍道：“我妈妈叫叶美红。”

“果然是美红的儿子啊。”

老板一拍手，啊呀一声，“我就说嘛，看你这模样，真的是太像你妈妈了，怎么样，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叶晋舟怔住，他想起前几天宾馆内只有一位阿姨在，看来眼前的叔叔并不知道自己带妈妈回来的消息。

“挺好的，出去旅游了。”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也是在欺骗自己的内心。

汪潮生怕他支撑不住，往前近了一步轻轻贴上。

“哟。”

老板笑了，“这美红，生下来就没了妈，和她爹那日子过得可苦，现在总算苦尽甘来了。”

叶晋舟随之一笑，“对，苦尽甘来了。”

“哦对了，说起美红，我好像还有她的照片呢。”

听到照片二字，叶晋舟黯淡的目光瞬间熠熠闪烁。他急着冲到柜台前，问：“是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吗！我能看看吗！”

“啊？”老板被他这急慌慌的样子给吓着了。

叶晋舟咳了声，镇静下来后略显尴尬说道：“不好意思啊叔，我激动了。”

老板大方一笑挥挥手，“哎没事没事，我回家给你找找，等我回来。”

说完，他随手撕下一张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顺便在下面写着[回家有事]，然后贴到玻璃门上离开视线。

汪潮看着空出位置的前台，轻声道：“这叔叔还挺信任我们的啊。”

叶晋舟坐到前台的塑料椅上，随口回答：“乡镇是这样的，你是城里孩子，可能没这种经历。”

“哦。”

汪潮面对他坐下，心里却没法反驳，在叶晋舟的眼里，他确实是一个自小在城市长大的小孩。

乡镇的松弛感，是紧绷的城市永远无法比拟的。

时间过去十几分钟，宾馆老板单手骑着电动车，腋下夹着一本不算太厚的影集赶到店门口。

他几步冲进店里，打开影集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灰黄，三排学生穿着打扮都非常有年代感。

女生们不是齐肩短发就是又粗又黑的双麻花辫，男生们基本都穿了海魂衫，矮的在前蹲了一排，高的站到了最后面。

“你看，这个就是你妈妈叶美红。”

他指到其中一个姑娘，抬眼看了看叶晋舟。叶晋舟凑上前，果然看到了那张自己今后只能在梦里见到的脸。

照片上的叶美红只有十几岁，比现在叶晋舟的年纪还要小一半。照片右下角是用沾着水的钢笔留下的字迹：

[八四年晋乡初中部纪念留影]

“叔，这照片能给我吗？”

叶晋舟思忖许久，第一次厚着脸皮开了口。

老板搓着胳膊，抱歉的笑笑，“这同学照我也就这一张，你妈妈应该也有吧。当时我们每家都集了票，什么肉票、米票的，才换成一人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