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没等到问好的电话，而是等到了求救电话。

洛天水冲去医院后，发现商小云正蜷缩在医院角落的地上，姨妈在一旁气得发抖。

洛天水不明所以，先冲上去抱住了商小云。

“你别管她，她现在学会装病了！”姨妈指着商小云就是一顿骂， “第几次了?第几次了?我心急如焚地从单位跑回家，甚至叫了三次120，结果呢?她一来医院就没事了，她就是装病，就是逃学！”

商小云这两个月时常会突然觉得心脏疼痛，呼吸困难，四肢发麻，甚至有一种濒死的恐惧感。

她再懂事，这么小的年纪还是无法承受这种直接面对死亡的恐惧。

每一次她都哭喊着叫爸妈求救，起初，姨妈姨父都很紧张，也叫了救护车。可是每次一送到医院，她就没事了，全身上下的检查都做了一遍，甚至戴了24小时动态心电监测装置检测心脏，都无异常。

不能说是姨妈一家不关心商小云，实在是“狼来了”的次数太多，这么几次下来，姨妈姨父也都厌烦了。

这一次终于受不了，大骂她要逃学。

毕竟前段时间的期末考，商小云也是考试过程中突然发病，被急救车送到了医院。

洛天水皱眉听完，把商小云抱紧。

商小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是一个乖孩子，循规蹈矩，从不逃课，就算生病也会勉强上课。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但是做了检查又什么也没有。

洛天水沉默很久，抬起头，说：“去挂精神科吧。”

姨妈闻言暴怒：“什么精神科?我女儿精神好得很，你别乱说！”

对她们这一代人来说，去看精神科那就和疯子划上等号了，一辈子就完了。

商小云才小学，不能被当作疯子。

洛天水摇摇头：“姨妈，我应该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您先别紧张，现代人心理出现问题，就和感冒一样都是正常的事，我之前也有过这种症状，只要吃一段时间的药，就会好起来的。”

姨妈双手抱臂，做出一个防御姿势：“你说她有病，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病啊！”

洛天水温和地拍着啜泣不止的商小云：“姨妈，我不是医生，不能肯定，但这个症状看起来像是惊恐障碍。惊恐障碍发作的时候，人会感觉像是心脏病发作，然后出现濒临死亡的幻觉开始过度呼吸，而因为过度呼吸造成的呼吸性碱中毒，会出现四肢麻痹的症状。”

一般来说，惊恐障碍发作半个小时后就会症状逐渐消失。

这往往是患者长期处在巨大精神压力，惊慌，恐惧的情绪之下，导致的癔症。

“她有什么压力?她知道我们工作养她压力有多大吗?！”

姨妈一听洛天水说得头头是道，更加生气。

“姨妈……！”

洛天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姨妈愣住了。

之前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

那起绑架案……

现在看到洛天水，她又想起来了。

商小云是因为那起绑架案落下心理阴影了?

姨妈眼神复杂地盯着洛天水，最终还是同意挂了精神科。

精神科医生的检查结果和洛天水猜想的一致，非常标准的惊恐障碍症状。

“先吃药吧。吃药，在家恢复一段时间，再做做心理辅导。”

“吃药?什么药?小孩子不能乱吃药！”姨妈第一次听说心理不舒服可以吃药治好的。

医生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家长，平静说道：“脑子生病，和身体生病一样，都需要吃药。你感冒了不也需要吃药?她现在就是‘心理’感冒了，需要吃药治疗，都很正常的。”

也许是医生的比喻通俗易懂，也许是医生平淡的态度。

姨妈终于没有那么戒备，同意接受治疗了。

医生开药的时候，还鼓励了一番：“你算接受得不错的了，我们这里遇到太多家长，带着孩子来看病说孩子精神有问题，结果我们一谈话，觉得家长应该先吃药才行。”

姨妈尴尬地点点头。

洛天水摸着怀里的商小云的头，温声说道：“你不要害怕，这就像感冒一样，人人都可能得，哥哥也得过，后来也治好了。”

“哥哥你也得过?”商小云终于开口说话了。

人是社会动物，所以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变成“异类”，害怕自己与别人不一样。

洛天水说自己也得过惊恐障碍，让商小云一下子觉得压力没有那么大，恢复了治疗的信心。哥哥也得过，那自己也不小心生病了很正常，不用那么恐惧紧张。

“以后你每一次来复诊，哥哥都会陪你，好吗?”

商小云含泪点了点头。

洛天水把商小云一家送回去，还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和姨妈聊了一会。

直到看她是真心接受了商小云生病的事实，才安心离开。

一出门，云暇就站在大雪中打着伞接他。

洛天水一笑：“不是说让你在家等着。”

“我不放心。”

“不放心商小云?不要紧的，我以前也得过惊恐障碍，会治好的。”

“……”

云暇没说话。

两人慢慢往回走，打算顺便去一趟学校附近的宠物医院取小黑猫的体检报告。

走了好一会，云暇突然开口：“哥哥为什么会得病?”

“?”

洛天水想了一下：“你是说惊恐障碍吗?噢，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他自己的事，不过想想云暇和原主之前也不是太熟，所以把这件事讲出来应该也没关系。

“是我自己以前太要强了……”

洛天水读博初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凡事争强好胜，同门发C刊，他就要发顶刊，同门十万字论文，他就要卷二十万字。

年少气盛，也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总有人比自己更强。

就像博士之上有博士后，博士后之上有杰青，杰青之上还有长江学者……甚至到了院士之间也要分拿不拿国/务/院津贴。

争强好胜，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觉得自己比不过别人，也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比不过别人。”

洛天水自嘲地笑了笑， “比不过别人，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可那时的我，根本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于是我把自己‘气’病了，就这么傻，一定雷到你吧?你的哥哥，也有这么一段黑历史。”

走出那段日子后，洛天水逐渐明白，从生命整个周期来看，起伏都是波动的。

也许你的下行期，刚好撞上的别人的上行期。

大家的生命周期不一样，为什么非要比呢?

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了这些事，直到王元春的死，都让洛天水越发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对自己最重要的事。

就比如……

“云暇，我其实最近在想……！”

洛天水刚想说什么，突然目光瞥见了宁大家属院门口的三口之家，立刻湿润了眼眶。

那是他的爸爸洛守家，他的妈妈裴涟，以及这个世界为了填补他空缺而出现的孩子洛奇林。

“今年过年我们去哪里过?”

“奇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呀。”

一家人幸福的声音飘入洛天水的耳边，他痴痴望着他们。

“哥哥……哥哥……”

云暇叫了几次，才把洛天水从记忆深处里唤醒。

“……哥哥，你还好吗?”

“噢……没事，没事。”洛天水背过身擦了眼泪，回头看见云暇正幽幽望着他，洛天水一笑， “真没什么，我被大雪迷住眼睛了。”

“嗯……”

云暇的目光也随着那一家三口看去。

“好吧，我们走吧！”洛天水连忙拉着云暇离开。

除夕夜，洛天水买了很多蔬菜，今天他准备一力承包年夜饭。

毕竟过去半年都是云暇在做饭，今晚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还是由他来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