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死了。

死在他的单纯无知上。

更可笑的是，那个男人是笑着倒下的。笑容灿烂如光，和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车鸣声响彻深夜街道。

“各单位注意，据目击者称疑犯身上背着枪箱，不能排除他没有随身携带近战武器。”

“那边没找到人！”“快点跟上，注意不要落单，对方很可能是职业杀手！”

“该死！这么短的时候背着狙击枪能跑到哪里去。”

“指不定那家伙在附近哪座楼顶盯着你呢。”

“这TM大的雨还能狙击？！”

“嘿，上头没明说的消息，据说这位是国家通缉的狙击手。这种雨算什么，人家裸眼都能干掉你。”

搭话的人面色大变：“你说是那个K？！见鬼，老子可还想活，走走走。”

转角后的十步之遥，被全城通缉的男人面无表情，冰冷的眼底写满杀意。但凡巡街的两个人再往前走一步，便将永无回头之路，狠厉而果决，仿佛此前濒临支离破碎的场面只是男人编织的一场梦。

前后两种性情的改变在一念之间，锁定在晏辞身上的镜头完美地转瞬即逝的变化记录了下来。

柯眠晚紧凝屏幕，不自觉握紧了手上厚重的干毛巾。

补拍的镜头到此为止，布莱克导演的‘cut’却并未响起。宛若燃起熊熊大火的热烈目光跳过屏幕，直达现场。Mr.K依旧在线，布莱克没有理由喊停——free.

两个月的拍摄期，晏辞每一次的自由发挥都会为布莱克带来直达心底的热血沸腾。布莱克坚信这一位东方演员这次同样不例外。

晏辞能够向所有人展现剧本之外的人物，布莱克毫不客气的说，他是鲜活的，完美的，不可控的艺术家！

镜头内，隐匿身形许久的K动了。

他捡起了浸在积水中的枪包甩到宽阔厚实的背上，阔步前进，和以往无数个日夜一样，又将继续奔赴不知归途的下一个任务。

可没多久，坚定的步伐驻足片刻。

避开搜查的最佳路线上，昏暗的路灯摇摇欲坠，光线比此前微弱了些，却依旧顽强地亮着。雨水的轨迹暴露在光线下，一丝不漏。

几不可察的瞬间，K就地改道选择转进小路。

如果那个单纯的男人在，必定会比K本人都要早地发现他的迟疑，然后带着他那没心没肺笑容调侃他。

“你迟疑了！天哪，你竟然迟疑了！”

“这是个惊人的发现，让我猜猜你看到了什么。嫌弃老旧的光线吗，哦不，难道是你怕光？”

“哦亲爱的，你不会是吸血鬼吧！太酷了！”

雨越下越大了，警笛声逐渐听不真切。

镜头回到最初的小巷，安静幽静一切如常，仿佛不曾有人到访。

戏剧般的变化不过“啪”一声。

小巷中的灯灭了。

“cut！”

沉寂的剧组轰然爆发出掀翻天地的欢呼，所有人都在为晏辞的表演欣喜若狂！

亲手解决了人生中唯一的变动之后，他有一瞬间的动摇，然后呢。晏辞给了所有人答案。

K会继续贯彻自己的道路。

不是因为无情，而是因为他无从选择。唯有走回原来的道路，回到以前独自一人的生活，他才能找到自己存活在世上的意义。

没有台词，一镜到底，但所有人都从无言的画面之中感受到了晏辞想要表达的东西。

太完美了。

布莱克激动到疯狂拍副导朋友的背，拍摄组看着画面叹为观止，幸好自己没有手快给咔，工作人员们为一次性的一镜到底而欣喜，唯有站在主机位旁边的小小身影是个例外。

“眠眠你去哪儿啊！？回来！”

第17章 续费助理的第17天

柯眠晚对林鹿之的善意提醒充耳不闻，只有抓着干毛巾的手无人可察地紧了紧。

夏季夜晚高温依旧，街道内弥漫着水汽，又湿又热。

岔路转角，靠着墙壁的男人抬头。

眼底的冰冷犹在，可湿漉漉的可怜模样和印象中的威风凛凛实在相差太差。

瞧着这幅模样，柯眠晚有种看到淋雨小狗的即视感。

嗯，可怜小狗应该还是只狼狗。

柯眠晚忍俊不禁，借着抖开宽大的干浴巾的动作挡住笑容，随后一扔，把浴巾披到晏辞身上。

“愣着干嘛，擦擦。”

见人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柯眠晚不禁催促，接着把从百宝背包里拿出吸管杯递过去：“里面倒了温水，林哥他们喊车去了马上过来。”

没有得到回应，柯眠晚意思意思尴尬了一秒。

反正也没有人看到。

自从在酒店调整好状态出来后，晏辞没说过一句话。习惯了的调侃突然失踪，反而怪让人怀念的。

“不想喝啊？也行吧，那你帮我拿一下。”

温热的水杯贴上晏辞的肌肤，在温度的催促下，微凉的手掌不情愿地动了，可柯眠晚却后悔了。

由于角色需要，晏辞穿着的唯一一件黑色衬衫完全湿透紧贴住肌肤，而他的手臂上又绑着袖箍，紧贴着衣衫的肌肉一瞄可见。湿透的衬衫影响行动，稍显不流畅的动作引起了柯眠晚的关注。

只瞄了一眼，柯眠晚脑中轰然，顿时觉得自己的目光无处安放，看哪儿都不对劲。

幸亏是黑色，也幸亏是晚上。

黑色的衬衫湿透也不会透，而夜晚能够遮掩躁动引起的绯红。

背包是斜挎在肩上的，而给出水杯之后柯眠晚两手空空。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无助的眼睛盯着墙面，却伸手去拿晏辞背上沉甸甸的道具枪包。

更奇怪的是晏辞不仅没有任何反抗，连头都没抬一下，模样乖顺，任柯眠晚折腾，全然不见镜头前的任何一种情绪，乖乖地垂着脑袋。

只是柯眠晚不知道的是，人体手指的正常温度对被凉水淋了数分钟的人来说有多烫，也不知道黑色衬衫下隐藏着怎样暴起的青筋。

惊人的控制力让晏辞保持着平缓的呼吸，唯一暴露情绪的眸光微动，却被垂下来的湿发完全遮挡。

不会回话不会毒舌，瞧着过分安静的晏辞，柯眠晚忽然笑出了声：“晏大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感觉特别像少了一魂。”

举着水杯，呆呆的。

让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一点点杀手气息。

柯眠晚调侃人时会习惯性用外号称呼，他在考虑需不需要把他笔下的杀手先生也画成这副呆呆的样子。

嗯…就是反差过大，作业上体现不出来，再画一副顶级杀手的私下版好了。

啊，可能一副还不够，看起来严肃实则在发呆的杀手先生也很不错。还有身边躺着其他人隐忍烦躁的杀手，少年期装冷酷的小杀手……好想画！

林哥的车怎么还没喊到，放他回去画画！

不过这次要悄悄的，不让本尊知道。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后没多久，杂乱的脚步声靠近。补拍镜头一次通过，祝贺功臣的一大波导演组成员正在靠近。

柯眠晚识趣地为即将到来的人让出空间，顺便问问林鹿之喊车的进度，他刚往外跨出一步，就听见了一句低哑的嗓音艰难蹦出几个字。

“少了倒好。”

柯眠晚距离最近，听得真切，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句话是晏辞的评价还是Mr.K的自嘲？

身后，布莱克导演飞奔过来和晏辞相拥，丝毫不介意他满身濡湿。后面跟着来的团队浩浩荡荡，柯眠晚往旁边腾出空间的时候没忍住看了晏辞一眼。

先前死气沉沉如雕塑的晏辞不知何时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用流利而标准的英式发音和布莱克导演侃侃而谈，坦然笑着接受他应得的称赞。

调整状态的速度早上快。

正出神，林鹿之那头准备到位的电话打过来，柯眠晚为自己打足气后边道歉边挤进人群，用防止晏辞感冒为借口将人救出来，火速带人上车赶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