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烹日(66)

作者:澄麟 阅读记录

不断在脑海中上涌的往事让他变得口齿不清,甚至忘记了此刻还有时川这个外人在现场,差点抄起自己放在旁边的坎肩就要冲出门外,“他人在哪儿?我现在久过去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做那些下九流的龌龊勾当!”

杨师娘看见他的样子终于坐不住了,又气又心疼地站起身,同时示意时川一起把他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再轻车熟路地往自己丈夫的嘴里喂了把降压药。

时川默默地将两人的反应尽数看在了眼里,心情有点复杂,又有点酸楚。

片刻后,卯一丁终于在椅子上冷静下来,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时川。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卯一丁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你真有这个把握帮他解决这件事?”

时川抬眉对上他的眼睛,“我会尽全部努力。”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杨师娘转脸看向时川,“好,小时,那我问你,你对游洲之前经历过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

顷刻间时川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过往记忆,从储物室里不见天日的五斗橱到那天被保镖拿到自己面前的录音,心脏闷闷一紧,谨慎起见,他答道:“知道一些。”

杨师娘顺着他的眼神看到客厅里面的那个书桌,像是因为回忆起了往事,目光变得格外悲悯而幽远,“我们家小洲啊,实在是个苦命孩子。”

“我现在还能想起他第一次出现这里的场景,”杨师娘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脸看向卯一丁:“你还记得那天吗?”

“当然记得了,”卯一丁悠悠答道:“我还记得那天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十月份的时候,小洲他爸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时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一瞬,立即追问道:“当时发生什么了?”

杨师娘慈祥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丝讥讽的神情,“还能发生什么,没本事的男人除了知道把气撒到孩子身上还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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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洲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那天,但他的心却一遍又一遍地逼迫着他重复着。

其实在事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游洲看见性情大变的父亲,心中都会忍不住生出一种夹杂着愧疚和同情的复杂情绪。在这种情绪的牵引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常常不敢和父亲那双尝尝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对视。

长此以往,游父的控制欲因为儿子无缘由的听话而滋生,又因为他的顺从而迅速蔓延膨胀,而渐渐的,他开始逐渐熟悉通过折磨游洲来满足自己那点浅薄可笑的自尊心。每每当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便是游父的控制欲达到顶峰的时刻,同时也是他最忘乎所以的时刻。

看着儿子那张与母亲相似的面容,游父止不住联想起那个曾经背叛自己的女人,仿佛通过折磨游洲就会抚平她离家出走带来的创伤。

经年累月的酒精逐渐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也渐渐将他为数不多的责任心消磨殆尽。几个月下来,祖传的玉器店也快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走投无路之下,游父选择铤而走险倒腾起了假货。

游洲在知晓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曾经鼓起勇气劝诫过他,但招来的结果一如往昔。

可惜彼时游父还不知道,越是像他这样把面子看得高于一切的人,眼中才更加容不得沙子;同样,越是对自己身份敏感的人,也更加容易邪火上窜。

终于在某天,一个发现自己买到假货的客人阴沉着脸找上了门,而已经烂醉如泥的游父不仅不承认,反而径直坐在地上撒起了泼。几番纠缠下,客人终于彻底生气了,忍不住拿出当年的事情来讥讽他。

旁边的发现事态不对的帮工急忙上前拉开两人,但为时已晚,等他撕开打斗的两人时,游父的手已经被人拿旁边的刀子捅了一个对穿。

虽然事后被紧急送到了医院,但他再也不能拿起刻刀了,同样,他也再也没有资格继续经营“玉六珍”了。

“几个月之后,我出钱盘下了这家店,”卯一丁对着茶杯口的热气呵了呵,忽然冷笑一声:“我搬进来的时候,还有个邻居在旁边说风凉话,说什么这地方风水有问题,谁是冤大头谁才会来这里做买卖。”

杨师娘在这件事上和丈夫保持着相同的意见,“一派胡言,我记得他儿子到现在连工作都没找到呢,我们家小洲都已经成了大学老师了,哼,谁门前风水不好还不一定呢!”

两人回忆起往事便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伴着嘴,时川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殊不知,只有沉默才能掩饰他此刻的心情。

“那.......他被赶出家门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唉,就是这件事导致的,”卯一丁微微摇了摇那颗灰白色的脑袋,表情分外哀戚:“其实要真正说起来的话,我也不好。如果早知道转让这个店铺能让他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我或许也不会那么急着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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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唯一的家当也被转让出手后,游父变得愈发酗酒,体内的暴虐因子也达到了顶峰。

游洲一开始体谅他的不容易,所以在强撑着兼顾学业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地遵循着父亲的心意。但或许是那场发生在学校的霸凌事件,又或许是唯一的亲人对此的漠然态度,游洲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他厌倦自己无论在家中还是在学校都挺不起来的脊柱,更厌倦每一寸落在他的箭头的如有实质的目光。

而当一次次地被恶意中伤后,这种厌倦最终变成了憎恶。

他固然觉得父亲可怜,但这种可怜的假象在表面上在收割着街坊邻居的同情心,暗底下却近乎偏执地植根在了游洲的伤口上,纵使他倾尽自己全部的尊严和体面也无以为继。

终于,当醉醺醺的游父闹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游洲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了。

面对着口齿不清地喊着要带自己去做亲子鉴定的父亲,游洲猛然掀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表情像山林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用不着做什么鉴定,我就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和你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一句话直接将醉鬼的怒火刺激到了顶点。

幸好学校的保安在游父彻底闹起来前挡在了游洲身前,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在打斗的过程中不小心被醉鬼打破了头。

而这件事也彻底成了父子二人关系步入僵局的导火索,清醒过来的游父第一时间对着街坊邻居宣布要和游洲断绝父子关系,并在第二天就找人来换了家里的锁,发誓不会让游洲踏入一步。

这是游洲人生中第二次从流言中知晓了自己被安排的命运,而他对此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天花光了自己打工赚来的钱,悄悄买了袋水果放在了学校的保安亭前。

第82章 彰往考来(七)

客厅内唯余沉默,三人尽已红了眼眶。

“后来.......后来,他实在没地方去,只能搬进了学校的宿舍,”杨师娘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撑着眼眶强忍着眼泪,忍了一会儿她终于没忍住,抬手抹了把泪水,声音也变得有点哽咽:“其实这些事他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都是我们很久之后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

“然后,就是在这个宿舍里,他碰见了陈述和。”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人能这么坏,”杨师娘虽然脸上泪痕未干,但声调已经浮现出了根本压抑不住的恨意。

她的双眼黯淡无光,僵坐着的身形仿佛一幅旧照片,“明明是他自己偷了钱,却诬陷到了小洲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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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后的游洲曾经无数次以一种微微嘲讽的语气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和门犯冲,否则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人生中的厄运都是从一扇关闭的门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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