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131)

作者:珞珈 阅读记录

在他被车撞时,在保安把她赶出去时,在她握住了他的手时,她都没有想到要哭。但当她看到了那幅画,看到剃须刀、签字笔、记事本等等琐碎的东西,想到它们的主人万一不会再用到了……

“他万一有事……他不能有事……”王晓菁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对着一箱子东西断断续续地哭道,“他是因为我……他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上一次哭得撕心裂肺是什么时候?不是在手术室外等待医生宣布王河山的伤情有多严重时,也不是看到心电监控仪缓慢地走成一字时,亦不是出殡送葬、在灵堂前听到讥讽她父亲活该的话语而被周红梅拉住不让她拼命时……

那些时刻她都没哭得那么惨。而是——

在一个冬夜,她从肯德基打完工回学校,在小卖部买了一个菜包子。她饿死了,来不及走回宿舍,就坐到长椅上吃了起来。

这里是一片柿子林。现在叶子掉光了,干枝条在夜幕上勾勒出张牙舞爪的姿态。如果是好时节,这里的长椅都不够抢的,到处是情侣在柿子树下卿卿我我。

王晓菁从未享受过这里的安逸。只有在寒冷刺骨的冬夜里,她才会因疲惫坐下来。今天恰好是她的生日。她咬了一口包子,皮是冷的,馅是温的。她嚼着,心想比她妈做的差远了。

一个小女孩在柿子树下摔倒了。一个男人紧随而来扶起了她。小女孩没有哭啼啼。在她的父亲为她整好衣服、绕上围巾时,她笑嘻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王晓菁看着父女俩离开。剩下半口包子索然无味,咽下去像石头般堵。没有人会为她这样做了。如果小时候她跌倒时,王河山没有让她自己站起来,而是扶起她来,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把几年的眼泪都哭掉了。

如果不去想那场车祸,今天应该算是完美的一天。陈浩然从振华出来,王力勤的电话就来了,拿下项目已是板上钉钉。

如果不去想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他的人生也应该是完美的。然而没有如果,他听到了王晓菁的名字,就知道“天道轮回”是真理。他怕“真理”找上门,也怕“真理”不来。但凡能更混蛋一点,他也就不会过成现在这副操蛋样了。

他去沙县小吃吃饭,没有胃口,却磨蹭了半天。回到如家两百块一晚的房间里呆坐一会,胃不舒服,出去走走,就走到了威斯汀大酒店。

期间菲利普来电话,说了说竞标的情况。菲利普大赞,连猫依旧吃荤也不怪罪了。但陈浩然只字未提车祸,只说罗申团队没有出现,便遮掩过去。他想着能拖则拖,今晚不想和菲利普吵架,只想早点解脱。

浑浑噩噩地走进酒店大门,又浑浑噩噩地走到前台。报了“罗锐恒”,前台查果然有此人,但房间不接电话。再报“王晓菁”,果然也有,也是不接电话,但两人都未退房。

陈浩然心中一沉,这时候不在酒店,怕是只能在医院了,或是公安局。他像浮幽灵一样往门口飘去,要去哪里不知道。腿发软,只能去大堂一侧的沙发坐下。坐下没两分钟,就看到王晓菁推了个行李箱去前台,肩上还背着大包,像整个家当都打包了出来。

陈浩然想逃,但脚下挪不动步子。他一再心话,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另一厢又说,去看看吧,那都是自己造的孽。

他眼珠子跟着王晓菁的身影转动着,最后向上翻去,看她走到跟前。

“汪小青,怎么没来竞标?”陈浩然明知故问。

王晓菁不语,打量着他,似也有满腹话要说。

陈浩然堆满笑意,又问她老板在哪。

“在医院,出了车祸。”王晓菁掂了掂手里箱子,说要去医院陪着了。

大惊小怪也要力气来装。陈浩然问是否严重时,王晓菁说:“难道没有人告诉你?”

陈浩然口中发干,越发张口结舌,不知道哪句话该先问。是问罗锐恒还能不能活着?还是问王晓菁为什么进罗申?最后一秒,就差那么一点点,逃脱的勇气又占了上风。

陈浩然胡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的借口,拔腿就走。王晓菁在他身后大喊“陈浩然”,引得路人侧目,搞得他像逃犯。他几乎是跑回如家的,门一关,把“陈浩然”“陈浩然”的喊声关在外面。他贴地而坐,汗涔涔得背后湿了一片。

“王晓菁,不要告诉你爸爸我来过好吗……”

“罗总,这个数据太难了,我办不到……”

“求您帮帮我!”

陈浩然口中泛起了腥味,爬到公文包前翻出塑料药盒。盒子隔了六格,放了各色药丸。他倒了几粒在手中,怔怔地看着。

药盒砸到了窗户上,洒了一地药丸。

晚上八点,护士来查房,王晓菁回来时刚好赶上。白炽灯下的那张脸依旧毫无血色。

她问护士状况,护士说明早八点去问管床医生。她枯坐在床前,困,但睡不着,满脑子乱如麻。今天罗锐恒手术出来,医生说脑中还有血块,醒来要靠造化。电视剧般的情节都叫他们碰上了。想来这一路走来,哪天过得不像电视剧?她捏着脖子上的玉观音,祈求太平一点吧,先让罗锐恒过了鬼门关就好。想着念着,她趴在床边睡着了。

耳边嗡嗡地有人说话。王晓菁趴着醒来,看到陈雨思来了,叉着腰在和北京办公室的两个合伙人说话。她恍惚了一下,以为是办公室的场景。思路清晰一点,想起来自己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罗申派了人来善后。

两个合伙人看到王晓菁醒了,表达了一会痛心疾首的感情,留了一句“有什么事找他们”就走了。陈雨思阴着脸,去交齐了费用回来。王晓菁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真的没法查吗?”陈雨思问。

王晓菁摇摇头。出事地方是监控死角,面包车倒是查到了,是套牌。暂时只能知道这么多,派出所录完笔录就让回来等消息了。

等待太让人难受了。她好像一直在等,等罗锐恒醒来,等公安局通知,等坏人被抓到,等好人沉冤昭雪。总是在奋力搏命,又总是落得等待的结果。今天她在陈浩然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效应。他也在等待什么,等待得太久了,磨去了性子。

陈雨思沉默地看了一会罗锐恒,叹气道:“他是个好人,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北京的消息传得很快。第二天早上,赛玲娜就在群里看到罗锐恒出事的消息了。

大家议论纷纷,唯独王晓菁没发声。赛玲娜发消息给她,很久都没有回复。到了中午赛玲娜才知道,原来把罗锐恒送去医院的是王晓菁。

“她不是休假去了吗?”午饭时苏琪问,然后开始不怀好意地笑。

这样问会推导出什么结论,大家心知肚明。侯捷坏笑,顾超逸黯然,赛玲娜忧心忡忡。

“晓菁其实不是休假。”赛玲娜说。

“也可能公私兼顾了呢。”苏琪说。

“就是为了公事。”赛玲娜说,“她在罗总的竞标项目上。”

“那怎么没听说?公司的项目表上没有啊。”侯捷说。

赛玲娜语塞。这时顾超逸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晓菁有没有受伤。”

“你问问她吧。”赛玲娜鼓励他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不是秘书告诉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放屁……受伤有多严重?要死的那种吗?”菲利普连下了几层消防通道,端着电话说,“我要你不惜代价,没让你去杀人啊!意外?那就是过失杀人了?那一样要判刑吧?罗锐恒知道是你干的吗?”

陈浩然被菲利普这一连串问逼得冷汗直冒、舌头打结。罗锐恒被撞倒的画面这几天如噩梦一样,总在眼前闪烁。

菲利普最后一句问到点子上了。车开过去时,窗户摇下了半截,露出了陈浩然的半边脸。他只看到罗锐恒的眼睛,惊愕地看着自己。但这也可能是极端内疚后逼出的幻想。他喝酒太多,恐慌太多,在那一刻想象出罗锐恒看到了自己完全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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