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天(97)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阅读记录

绍吴用力睁开眼,只见前方公路上排起长龙般的车流,几个司机下了车,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表情很是不耐烦。

又一阵呕吐感涌上来,绍吴捂了捂嘴,忍住了。距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程,他付了车费,冲出出租车。

马路上有一股土腥味,行道树都被砍光了,两侧的草皮也掀起来。这几年永川大拆大建,有些地方高楼耸立,有些地方则一片破败。绍吴奔跑在这条堵车的、破败的公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跑得是快还是慢,唯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像某种急促哨声,驱赶他用尽全力地奔跑。他要去找杨书逸,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他像一块顽冥陨石,向着杨书逸的方向直直飞去。

到医院,从导引台那里得知,中午送来的车祸老人在住院部五楼。又到五楼,绍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浑身都是汗,冷汗,他扑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嘶哑得只剩下气音:“中午有个姓杨的老人,出车祸的,他在哪个病房?”

“杨卫山?”

“对,他孙子也来了,孙子叫杨书逸——”

“老人家……不在了,”护士面带憾意,声音很轻,“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脑死亡了。”

下午四点五十三分,绍吴走进春晖小区。他已经没有力气奔跑了,身体软得像一片浸了水的纸。阳光斜斜地从他身后射过来,拉长他摇摇欲坠的影子。

杨书逸家敞着门,未到门口,绍吴已经听见珑珑的哭声。

入眼是公公的遗像,两盏白烛,一盘贡品,一只香炉。珑珑跪在遗像前,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她已经在手臂上戴了白色的孝布。

里屋传出交谈声,有些嘈杂,想必是杨家的亲戚。

绍吴抬脚,调起全身力气,跨进门。

他推开里屋的门,迎上人群的目光。婆婆躺在床上,闭着眼,面色枯黄。两个中年女人站在床尾,又有三个中年男人站在房间另一侧,他们身旁,站着杨书逸。

杨书逸也戴了孝,他笔直地站在那里,脸颊上有一片擦伤,眼睛红肿。

绍吴哑声唤道:“书逸。”

杨书逸愣了两秒,走到绍吴面前:“你怎么……”

“我来了。”绍吴用上自己最大力气,牢牢抓住杨书逸的手,他知道杨书逸是想问“你怎么来了”。当绍吴出现在西南大学的时候他就这样问过,现在,又是。

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既然你在,我当然要来。

绍吴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他已接近虚脱,腿一软就能倒在杨书逸身上。但他不允许自己腿软,他想,他赶来这里,不是为了倒在杨书逸身上。

而是为了陪他站着。

他放弃了人大,放弃了考试,放弃了保研名额,他放弃了不知多少东西,只为了,来到杨书逸身边,苦难他的苦难。我怎么来了?我怎么会来呢,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绍吴轻声说:“节哀。”

杨书逸垂着眼,“谢了,绍吴。”

第74章 光在大质量客体处弯曲

翌日,杨书逸的公公出殡。

全程绍吴都跟着,从早上去殡仪馆,到告别仪式,再到遗体火化、骨灰盒落葬。杨书逸的公公和他父亲葬在同一个墓园,两块墓碑也相距不远。

婆婆从昨晚开始发烧,由几个嬢嬢陪着在家休息,故而整场葬礼都是杨书逸主持的,他穿黑衣黑裤,家里没有黑鞋,便到市场上临时买了双老布鞋,也是黑色。绍吴在出殡的队伍里看着杨书逸,看他披麻戴孝走在最前方,手里捧着公公的遗像。他从兜里掏出烟,熟练地散给前来帮忙的亲戚们,告别仪式时,又平静沉着地念了悼词——绍吴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到了吃丧宴时,也是他,把客人们一个个安顿好,这桌要加椅子,那桌菜没上齐,这些事都是他盯着。

绍吴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递上一瓶矿泉水,却被他摇摇头拒绝了,说,待会没空去厕所。

直到丧宴也吃完了,来帮忙的、来吊唁的都陆续散去,珑珑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两个膝盖还是黑乎乎的——磕头时沾上的灰。面对着满眼杯盘狼藉,杨书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绍吴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杨书逸近在咫尺,可他却感到一阵恍惚的陌生,在什么时候,杨书逸已经成了这样独当一面的男人?是的,不是男孩儿,是男人。尽管他的身体看着还有几分削瘦,尽管他在烈日下奔波一天以至于衬衫汗湿了变得皱巴巴,尽管他,他的侧脸上还有一片刚结痂的擦伤,显得那么狼狈。

绍吴轻声问:“你的脸,怎么弄的?”

杨书逸说:“去医院路上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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