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入梦几多回(101)

作者:林啸也 阅读记录

你假装中暑一头倒进他怀里时, 那一个瞬间他闻到了很多很多种花香,感觉嘴巴里被塞了好多好多的甜味的糖,像是草原上所有的花都开了,每一朵花都围绕着他。

你太美好了,你是他见过的每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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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之前,他已经听过数不清的情话。

每年来到草原的游客都不遗余力地向他表达着爱慕,即便他们连他的全名都不屑打听。

他们的花样层出不穷,有人直白,有人含蓄,有人说海誓山盟,有人发誓至死不渝,甚至有的直接拿出一张卡要包下他。

可他从没相信过任何一个人的承诺。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知道爱是珍惜,是惴惴不安,是小心翼翼,就像他如何爱你。

而他透过那些人的眼睛只能看到对一个新鲜物件儿的好奇,仿佛他是一颗胜利的果实,摘下来就能向人炫耀自己的厉害。

只有你不同。

小岛,你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疼惜。

“我是什么很让人心疼的可怜人吗?”——那是他每次和你对视时都在心里反思的事。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爱就是疼惜,是见不得喜欢的人受委屈。

一年一度的草原迎风节,整个贝尔蒙特都会挂上彩旗经幡。

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绑在一根根长绳上,悬挂在两座高山之间。

每家每户都会得到一面独属于他们的彩旗,他们在上面写下家人的名字,画上经文鸟兽,每次风吹幡动,就代表一次祈愿。

有的人家几代同堂,七八个名字都要写在上面,满满登登地挤在一起,迎着风飘动起来时会发出飒飒的声音,那是他最羡慕的事。

因为他没有彩旗。

他是被丢在贝尔蒙特的孤儿,并不属于这片土地,不仅眼睛的颜色很怪,还学不会草原人说话的口音。

所以他们虽然容纳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但同时也默认他并不扎根于这里。

每年草原迎风节,他都会下意识回避。

或者自己给自己做一面小点的彩旗,找座没人的山偷偷挂一会儿。

但那年不一样,你抓着他的手,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这么多的旗,都没有你一面。

他告诉你这是这里的规矩。

然后你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说脏话,你指着彩旗山大骂:狗屁的规矩,他们是在欺负你!

他觉得这种说法不对。

他个子很高,和草原人一样健壮,又是贝尔蒙特最优秀的猎手,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欺负”他?

但他并来得及反驳你什么,因为你那天哭得太伤心了。

你低着个脑袋,趴在他怀里,哭得整个人都抽抽儿起来,眼泪比湖水还要多,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他脖子里淌,明明是和你毫不相干的事,可你却替他委屈成了这样。

那画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小岛,你哭的时候,他的心里在下雨。

-3-

迎风节当天一整天,你都陪在他身边,不停搞怪卖乖,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知道你是不想他伤心,但其实他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敏感脆弱。

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多年,早已深谙与孤独共处的绝技,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无所谓有没有家人陪伴。

可你却让他知道,习惯不是不伤心的理由。

你终于学会骑射的那天,神神秘秘地约他上彩旗山。

那天山风很大,阳光正好。

你从山的另一头,策马狂奔向他跑来,手中举着一面比风筝还大的彩旗经幡。

黄色的风马旗被呼啸的山风吹向天空,你站在马上,像他教你的那样,把那面旗射向彩旗山顶,飘在所有经幡之上。

风一吹,彩旗飘扬。

你把你的名字在旗面上写了十几遍,圈成一个圈,把他的名字圈在里面。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满满登登的彩旗。

你说:这样风再吹起来,就有它为你祈愿。我也会为你祈愿,每时每刻,成千上万遍。

小岛,你在他的世界里是闪闪发着光的。

在贝尔蒙特,只有年纪小的伽伽们才需要被保护起来,被疼惜关爱。

但在你心里,他才是最需要被疼惜的那个。

你给了他太多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面彩旗、第一株风信子、第一座不是蒙古包的房子,还有第一个家。

虽然那座房子到最后也没有盖成,彩旗慢慢褪色,花也早已枯萎,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依旧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是这些过往支撑着他,追随你至今。

-4-

故事讲完了。

感觉写了很久,但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里面有很多连你都不知道的细节,我想我已经不用任何证据来证明我的身份。

但你一定会怨我。

既然我就是阿勒,为什么七年过去了都不对你坦白?让你一直陷在痛苦中不可脱身。

真的很抱歉,小岛。

这是我唯一无能为力的事。

我同样厌恶自己的伪装,痛恨自己在你面前的所有隐瞒,每当你就差一点点就发现真相又被我卑鄙地遮掩过去时,你无助又茫然的眼神都让我心痛。

我很想把你抱进怀里,向你坦白一切,告诉你万事有我,告诉你不用再孤身一人。

可是不行。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局。

当年你离开之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没有联系外界的渠道,不知道曼约顿在地图上的哪个角,辗转数日终于托人给我找来一份你的城市的报纸。

报纸的头版头条印的就是你在你的签约仪式落成当天,被人一脚踹到台下。

那个瞬间,我真的很恨我自己。

恨我无能为力,恨我不思进取,恨我二十年来懒惰无知,偏安一隅,只知道躲在草原上无为度日,却从没想过我的身份与你相差如云泥,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如果我是个稍微有点担当的男人,都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所以我出发前往曼约顿,想和你并肩作战。

但是路上出了意外。

你的仇家找到我,想要用我胁迫你就犯,我万不愿意成为你的拖累,选择跳下山崖。

小岛,不要哭,你无需为我自责。

事发时你年纪太小,能做到那样已经非常不错,反而是我差劲太多,没能帮你什么。

意外之后,我的脸被烧毁,声带病变,身体多处永久性损伤,所以那一年我都在治病和想办法恢复一个正常人的容貌。

各中细节枯燥冗长,不再赘述。

之后我和陆凛发现守船这个行当虽然危险但有利可图,就在海上做起守船的黑工。

那段日子过得艰难,记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更记不清我手上沾了多少人命。

自小贝尔蒙特的老额吉就告诫我要敬畏生灵,善待生命。我没有亲人,获得的每一口食物都来自天地布施,自然也要反哺这片草原,尽我所能保护每一个猎手和牧民。

可那段时间我的手上却沾满鲜血,太厚太厚的一层,血腥味怎么都洗刷不掉。

我知道海盗穷凶极恶,杀了他们是为民除害,是在做好事,但我也知道这只是我安慰自己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的出发点并不纯粹,我在用人命挣前程,提供保护的前提是他们能给我带来利益。

从我计划这样做开始,我就明白我这一生注定会是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草原不会再接纳我,老额吉更不会原谅我,他们不会容许我玷污贝尔蒙特的一寸土地,我死后灵魂除了地狱可能再无处栖息。

我很害怕。

小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段时间我总是翻来覆去地做同样一个噩梦,梦到白天死在我箭下的海盗来找我寻仇,他们浑身是血趴在我身上,质问我有什么资格拿他们的命去换名利。

我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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