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续没法说啥，台阶不属于他家的地盘，看还是不看也由不得他，总不能回他一句，不许看吧。

果真，资本家不仅贪婪，而且不要脸。

锁上门抬脚的瞬间，不要脸的资本家居然有脸提要求，“能每天给我发微信报平安吗？”

程续扔下一句，“青壮年死亡率和出门被车撞死的概率相当，但你可以当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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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全是伤

锁好门，程续背着包下楼，周泽默默跟在他身后。

推开铁门，尚且冷清的街面多了不少“玫瑰”的战利品，枯枝败叶自不用说，被掀翻的广告牌、遗落在餐厅门口用于等位的塑料椅、各色四仰八叉躺尸的共享单车、最惊悚的是门前两棵被连根拔起的景观树，根须毕现，死状惨厉。

漏了一整月的天倒是被补上了，朝阳灿灿洒落，给这一地狼藉狠狠补了一把光。

Law不知从哪个角落拐出来，迅疾如风朝他们走来。

程续扭头不可思议地问：“你昨晚把他留在外面啦？”

“我在你心里现在已经这么不是人了吗？”

走出这个铁门，腰板笔直、三件套西装傍身，已然恢复全球知名年轻企业家风范的周董，眼框里赤红一片，感觉又快被气哭了。

“二少爷”，Law从衣服里袋掏出一个黄色的福袋恭恭敬敬奉上。

周泽递到程续面前，“昨晚文静连夜去寺庙求的平安福，你带上。”

“不用”，程续绕过他，大步往医院的方向去。

“程医生”，LAW挡在他面前，一脸恳切说：“您带上吧，张小姐一晚没睡，一直对着这道符诵经。”

程续脑补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笑了，张文静在他脑子里始终就是初中生的样子，这么跳脱的一个姑娘盘腿念经？

这福袋承受一整晚，也不容易。

周泽趁他走神的这一刹，把福袋放进了他冲锋衣的口袋，颤颤嘴角，说：“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

全省总共集结一百来号人，除了护士和检验科的技术人员，医生只有三十个，全是从江中几家大院挑的精兵，集中在呼吸科和传染科以及重症医疗，消化外科只有他一人。

一行人在院外排队上大巴，正值春节假期，又是人心惶惶的日子，街面上零零丁丁不过几个人影。

“程续！”林熠牵着贝勒爷，在十米开外站着，训练有素的狗子只敢摇着尾巴冲他“汪”一声，但一双眼睛却瞪得晶亮晶亮，像是含着泪。

程续默然和它对视一眼，转身上了车，不是他的狗，纵然他是那么疼爱它。

过去的半生，周林两人必然是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两笔。

一个，用计让他远渡重洋孤独至今。

一个，让他心甘情愿改变了性向，把个心血做烛，熬到几近油灯枯竭，这个年纪的他了，真的攒不够勇气再去爱上谁。

如果可以，他真想选贝勒爷和他共度余生，不管是难过还是开心，它都曾一心一意陪过他，也永远不会欺骗他。

但曾经属于过他的贝勒爷，被他宠成小王子的贝勒爷，也最终不过是他生命的过客。

大巴缓缓驶过这个城市他最熟悉的街道，最熟悉的环境，恩宁街、一中校、甚至江中一院，程续的眼眶一点一点泛上泪光。

这个城市留给他的，全是伤。

……

封控区内确诊数量几何递增，恐慌冲破物理的界限全球蔓延，随着几名年轻医生的去世，达到峰值。

周泽没有程续的消息，甚至王主任都没有，只说他们驻扎的医院重症病人很多，工作强度非常大，平均每天16小时，吃饭睡觉被压缩到极致。

这期间，向来低调克制的周董没接受过采访，但名字倒是频繁出现于官媒和小报。

官媒的报道主要集中在鸿昌的大幅捐资捐物上。

小报的内容就比较逗了：“庶出”最不被看好的富三代，干掉出生便在罗马的“储君”，不过七年便荣登王座的男人，近期莫名消瘦憔悴。

近庙堂远江湖，为何？求啥？

众小报纷纷跟帖，有说求姻缘的，有说求子的，有说神秘爱人已经怀孕求平安的，也有个别脑回路正常一点的说是求国泰民安的。

脑动比黑洞还大的港媒居然没有一个整出了正确答案。

周泽不过求一个人的平安，他不是一个没有大局观的人，但凡少一点，他都不会活得今天这么痛苦和狼狈。

但现在，他只求这个人的平安，在这个人的生死面前，别说大局观，哪怕世界观都一丁点都不重要了。

翻遍报道，周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事的，感染率虽高但重症风险还是低的，程续的身体一向很好，他不会有事的。

转头就想到他早逝的父母，和前后脚遇到的林熠和自己。

吸黑体质的人，厄运似乎从未曾放过他。

……

江中的春天先于抗疫的胜利到来了，紫荆花开，满城粉黛，一批一批的援助人员安全撤退，但最早去的程续却没有回来。

院领导说封控区院内感染严重，各省支援的医疗队以呼吸科为主，急需手术医生，程医生主动要求留守到最后，直至解封。

至此，周泽彻底失去了程续的消息。

新闻上每一个感染的人都有可能是他，每一个成为重症的人都有可能是他，甚至每一个过劳死的人都有可能是他。

吃不下，睡不着，去不了，周泽离奔溃已经很近，吃喝已成负担，从早到晚除了必要的工作注意力全在新闻播报的数字上。

经历过妻子早逝、儿子出家、企业险些倒闭，两孙子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周老爷子，看出了周泽的极度焦虑。

为周泽的性向努力了十五年的人，突然就释怀了，他知道了，哪怕现在不能和程续一起，他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一个静鸡鸡的傍晚，吃完一顿静鸡鸡的晚餐，老爷子率先放下碗筷，看着周泽说：

“等程续回来，你去接他。”

周泽放下那一碗喝了半小时的汤，静静等他继续。

“你们两在一起的事我不反对了，但你作为公众人物，一定是要懂得低调和保护隐私…”

老爷子一个眼神，示意周遭所有的厨子阿姨退下，接着说道：

“程续很聪明，基因也是很好的，你们尽早代孕生几个孩子，只要姓周，我就没有意见。”

周泽愣了几秒，把手里的汤碗往桌面重重一扽：

“果真是资本家，耽误人家十八年，还要指着人家的基因给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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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如果可以重来

“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周泽颓然靠在椅背上，黯然道：

“程续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等我那么多年，为我做那么多牺牲，不过是因为他爱我…但我配不上他的爱。

这么多年，除了让他痛苦、让他孤独、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我给过他什么？周家又给过他什么？”

眼结膜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导致大面积充血，他闭上眼用掌心抵着自己的额头，很小幅度地一边摆头一边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他不爱我了，他看我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

哪怕早两年，早两年您能接受他，我都不会觉得余生再也无望和他一起…

我都不会骗他，我都还有机会…”

……

这个结果，本是老爷子十几年来一直期盼的，但真到来这一刻，尤其用这样的方式从周泽嘴里出来，似乎，并没有带给他预想中的轻松。

沉默良久，他探身宽慰：

“他不爱你，你就换个人爱，这世上的人这么多，你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

周泽直起背，面无表情地透过餐厅的玻璃窗望出去，雾霭沉沉的傍晚，半山如幻，一如他的人生——

旁人眼里低开高走，直至山巅云端的人生，不过是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工具人悲催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