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74)

巡防司士兵借了个板车,把段岭和蔡闫放上去。到得名堂内已是深夜,蔡闫稍好了些,却仍发着低烧,时不时地梦呓几句。在校场外走散的赫连博也找过来了,还有不少辟雍馆的少年们,元军进城时,逃得慢的死了好几个,幸而大家及早疏散,唐祭事也还活着。

段岭见过夫子,夫子带着一群名堂内的孩童,正在讲故事。

“后来呢,管仲就射了公子白一箭。”夫子朝孩童们说,“公子白大叫一声,倒在车里。”

段岭跪坐在孩童们队伍的末尾,抬眼时看见夫子侧旁一盏灯,照着书阁内挂着的那幅《千里江山图》,不禁想起与拔都分别的那天,生生死死,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翌日,蔡闫终于醒了,段岭却累得睡着了。

“喂。”蔡闫说,“吃东西了。”

元军离去的第三日,上京终于渐渐恢复秩序,先生们派发食物,口粮更是少得可怜,一名唤呼延那的同窗快步上来,说:“祭事来了,着大家下楼去。”

段岭扶着蔡闫下楼,祭事在名堂中另开了个厅。

“点名。”唐祭事说,“过一个,出去一个,出去的在门厅里头等,萧荣……”

被叫到的学生上前说“在”,唐祭事便在名册上画了一划。

“……在吗?”唐祭事叫到名字,无人应答,有人说:“不在了。”

“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唐祭事又问。

“被元军射死的。”那人答道。

“嗯,死了。”唐祭事在名簿上画了个圈,静了很久很久,又接着开始点名。

“赫连博。”唐祭事又说。

“在。”赫连博上前一步,唐祭事点点头,指指外头,说:“你母亲来接了,这就去吧,何时复学,等候通告。”

赫连博看了眼段岭,眼里带着询问神色,段岭便摆摆手,知道李渐鸿会来的。

“蔡闫。”唐祭事又问,“在不在?”

蔡闫没有回答,段岭便说:“他在。”

唐祭事注意到蔡闫,说:“去花园里等候,稍后家人会来接。”

“没有家人了。”蔡闫答道,“我哥死了。”

唐祭事说:“那就自己先回去吧,等通告复学。”

蔡闫转身走了出去,段岭要跟在后头,唐祭事却认出来了,说:“段岭?”

“哎。”段岭说。

唐祭事便说:“一起去吧,送蔡闫回去。”

段岭点头,跟着蔡闫迈出厅堂,一同坐在初晨的日光中等着,这个地方他等了很多次,那时他望穿秋水地等着郎俊侠,蔡闻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外朝他们吹口哨。那时拔都还没有走,也总是等不到人来接,人群散尽后,他会晃悠晃悠,回去抱着被褥,到书阁里去睡觉。

巷外熙熙攘攘,辟雍馆与名堂两院的家长都来接自己的孩子了,一下全挤在门口,脸上全脏兮兮的,衣衫凌乱,还有的带着血迹。

“娘啊——”

“你爹走了……”

哭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在大喊让开让开,匆匆忙忙地朝门房扔出木牌,带了自家孩子便走。

蔡闫倚在柱子前,睡着了。

“蔡闫?”段岭本想说你来我家吧,蔡闫却答道:“你走吧,让我睡一会儿。”

段岭只得脱下外袍,盖在蔡闫身上。

李渐鸿来了,他依旧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戴着顶斗笠,站在栅栏外头,沐浴着晨曦朝段岭笑。

段岭轻手轻脚地起身,跑到栅栏前去,问:“你忙完啦?”

李渐鸿朝他说:“怎么也不穿袍子,病了怎么办?这就走吧。”

段岭说:“没牌子,得找祭事先签个押。”

李渐鸿说:“我来领我儿子还得给别人签押?这是什么道理,等我进来。”

说着李渐鸿就要翻墙,却被段岭阻止住。

“嘘。”段岭回头看蔡闫,转头正要开口,李渐鸿却抬手示意明白了,招招手,示意一起走再说。

段岭便回去找祭事写了张条子,摇了摇蔡闫,蔡闫睁开眼,眼里只是无神,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段岭,段岭试了下蔡闫额头,还发着低烧。

“去我那儿。”段岭说,“走吧。”

“什么?”蔡闫轻轻地问。

段岭看了蔡闫就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李渐鸿已不知何时进了来,低头看着蔡闫,蔡闫便又闭上了双眼。段岭只得把半死不活的蔡闫胳膊抱起来,李渐鸿躬身,把蔡闫抱了起来,与段岭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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