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112)

小宝站在门口看着来应门的魏之远,此时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已经到了让人发质的地步,如果站得很近,小宝就必须要仰脖子才能看到魏之远的脸,她就像一朵被阳光晒蔫了的向日葵,仰着头看着魏之远,一抽一抽地仍在呜咽。

魏之远伸出一根食指竖在自己嘴边:“吃了药睡了,明天再说吧。”

小宝透过朦胧的泪眼,觉得他眼睛里有某种很莫测的东西,以她的智商和阅历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也无计可施,只好顺从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魏之远打发了她,又关上门,搬了把椅子,拿了本书,坐在床边守着魏谦。

过了一会,药里的安眠成分发挥了作用,魏谦真的睡着了。

魏之远手上翻开的书没有往下走一页,他干脆把书丢在一边,十指撑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盯着魏谦看。

在这样异常的静谧和宁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理解了大哥在家里的沉默。

本性上,魏谦绝不是那种特别安静内向的性格,否则早就让三胖那个碎嘴子给烦死了,不可能会跟他混到一起,魏谦的话其实不少,脾气上来了嘴还挺毒,只是他对家人在言辞上有些格外吝啬。

他在家从不倾诉,甚至不怎么交流,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话都能让他觉得聒噪。

为什么呢?

魏之远看着魏谦逐渐被厚重的被子捂出了一点细汗的脸,忍不住伸手把他额前汗湿的一缕头发拨开——少年就想通了,因为那是大哥独特的逃避和软弱的方式。

魏之远用眼神描摹着魏谦的轮廓,心里想着,这个人再年幼一点、再弱一点、再没有办法一点的时候,背着一个家,虽然嘴上一声不吭,但他心里真的会毫无怨愤吗?

他真的能始终一片坦然,始终无怨无悔吗?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石头。

这个男人,他一生所渴求的,全都伤他至深。

而他一生所憎恶的,全都令他魂牵梦萦。

他简直就像石缝里亿万年间挤压而生的一小撮树芽,摇摇欲坠,形容扭曲,但郁郁葱葱。

魏之远知道自己在人格上是不大健全的,他缺乏同情的能力,这种缺失并不是成人式的、被磨砺出的冷酷,而是他大多数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同情。

每当小宝和宋老太对着苦情剧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都觉得无法理解。

这与年龄无关,与智力也无关——很小的孩子都会被周遭成人的情绪影响,而即使是小狗也会用动物的方式对哭泣的陌生人表达安慰。

魏之远发现自己很难同感到别人的情绪,更加难以和人建立感情联系,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为了融入环境而采用某种程度上合群的伪装。

唯有大哥不一样。

魏之远揣摩着魏谦心里的感受,就像是个撬开神殿顶部偷窥的孩子,感受到了那种珍贵的感情联系。

关于一个……他年幼时奉如神明的人的,所有真实的喜怒哀乐,强悍和懦弱。

像一片透明的灵魂横陈在他面前,魏之远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第二天魏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魏之远怀里的。

大概是他昏睡中无意识的企图踢被子,魏之远干脆把他连被子一起抱住了。

这本来没什么,他们从小就一起住,可是睁眼的一瞬间,魏谦还是莫名地觉得有点别扭。

魏之远存在感太强了。

他占了一半的床,顷刻就把宽敞的空间给弄得逼仄了,手脚都缠在自己身上,魏谦觉得自己是太多心了,可他就是有种动物那样……自己的地盘被入侵的危机感。

清早再一量体温,魏谦就已经从高烧转成低烧了。

宋老太压着小宝进来道歉,小宝大概又是一宿没睡好,两只眼睛红得小兔子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魏谦,词不达意地表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

魏谦也不再提剪头发和退舞蹈队的事,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揭过了。

在至亲面前,原则、底线的条条框框都是纸糊的,风一吹就烂成了渣,末了算来,好像也只剩下稀里糊涂与得过且过。

中午的时候,熊嫂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地来了,她看中了小宝的资质,想自己带回去教。

魏谦也没有阻止,打起精神应付了熊嫂子两句,道了谢,对宋小宝彻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魏之远冷眼旁观,心里忍不住想:有那么一天,你对我也会这样毫无底线地一再容忍吗?

下午,魏谦让魏之远该上课上课去,结果这小子给他低眉顺目,一句一称“是”,就是有本事同时阳奉阴违,无视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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