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47)

彼此都知根知底,一般来说,贾桂芳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把人定下来了,可偏偏出了王大栓的事情。

谢一刚好听说过这个名字——在王大栓意识不清的时候,还不忘拿这个寒碜王树民,心里“忽悠”地轻了一下。

可惜多年的职业生涯,早就把谢一的脸皮折磨得喜怒不行于色了。他只是轻轻地笑着点点头,把曾仙让进了屋,招呼她坐下,还给她倒了水。王树民从屋里出来,看见曾仙,有点不自在:“哟,小曾,你看这不巧的,我这正打算去医院呢……”

一边谢一已经在穿外衣了:“别忙了,今天我过去吧,你陪着人家坐会儿,大冷天的,特意来的。”

王树民抿抿嘴没吱声,曾仙却站起来:“谢大哥,你歇着吧,我跟王大哥去看看我叔,我爸还让我给他带个好儿呢。老交情了,本来早就应该去看看。”

谢一笑了笑没说什么,人家姑娘都开了口,拒绝总归不大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毕业那会儿从事语言方面的工作时间太长,职业习惯太根深蒂固,对别人的言辞老师特别敏感,曾仙说“我跟王大哥去看看我叔,我爸还让我给他带个好儿呢”,一句话里总共没有几个字,她却说了四个“我”。

“我的”什么什么,传说是代表了潜意识里的某种过于自我中心的定位,传说……她这这种语气,代表了某种归属感,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曾仙跟着王树民出门了,谢一把她没动过的水倒到了水池子里,双手撑在水池上,池子上面挂着的镜子里映着他那张酷似谢守拙的赏心悦目的脸,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忽然就想起小的时候王树民追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小白脸”“假丫头”的样子。他一直觉得自己确实是不够男人的——哪个正常的男人有点鸡毛蒜皮的就前思后想这么长时间呢?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对别人有意无意的几句话咬文嚼字刨根问底地琢磨别人的意图呢?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喜欢一个同性呢?

蒋泠溪老笑话他老古董,那丫头大三的时候去美国交流了半年,给他传回不少同性恋游行集会的照片,大喇喇的文件名就叫:二十一世纪了,让性别去死。

西方的基督、中东的伊斯兰教,都认为同性恋是罪,我们中国人信教的不多,没有这些个教义约束,可我们有千年的圣人言,有埋在骨子里的天理伦常的观点。我们是最变通的民族,却也是最固执的民族。

数次人大会上有人提案同性恋婚姻合法,可是没人注意这个——咱们还有西部千里万里区域,那的人民生活在好像二三十年前的落后的环境里,还有十来岁出来打工的小童工,有无数在城市边缘的游离者,有基本生活难以保证的,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的问题——谁还有功夫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呢?

从那天开始,曾仙出现在王家的频率瞬间高了很多。贾桂芳提起这闺女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某种饱含期冀的暗示看着王树民,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是该让她抱抱孙子,带着一家人好好过的时候了。贾桂芳也五十多了,供电局女员工五十周岁退休,她已经退休了两年了,每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该享受天伦之乐了。

医生说,王大栓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也很坚定,挺知道保养,每天不用人提醒,就自己扶着病床锻炼。按这个趋势,说不定一个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皆大欢喜。

曾仙工作挺轻松,除了偶尔跟老板出差之外,基本上朝九晚五不加班,晚上没事了就过来和贾桂芳聊天,开解开解老太太,要么帮着去医院照顾。

这姑娘手脚利索,不认生,干什么都是一把手,心又细,连原本被王大栓折腾得不行的谢一都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有些时候,多一个女人,和多一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男人,仅仅是意味着多一个人分担家里的压力,可是多一个女人,却能让一切都井井有条起来。

王大栓乐了,生了病的人话多,逮着谁愿意跟谁没完没了地叨咕,以前也就谢一有这个耐心愿意听他说,可谢一本人就不那么爱说废话,也只能是听,不像曾仙,小姑娘和老头子侃起大山(注)来能足足说上一两个钟头不停顿,基本上是谁也不理解谁在说什么,各人说各人的。

别人听着有意思,一老一小俩人也各自津津有味。

谢一都看在眼里,曾仙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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