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人生(5)

不过这点英雄气很快短在了他老爸王大栓的皮带之下,王大栓一看成绩单,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抽过去,当下脸红脖子粗地解下裤腰带就要“男子单打”,只把王树民追得上蹿下跳,求爷爷告奶奶,鬼哭狼嚎。

等他妈贾桂芳回来以后,男子单打立刻变成了混合双打,贾桂芳一张嘴不带换气的,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屁股被抽肿了的王树民跪在搓衣板上,凄惨无比地听着自家老娘家训,愁眉苦脸到恨不得自己从没生下来过。

他没想到,这天晚上救了自己的居然是谢一……和楼下不停地叫着“死了——死了——”的救护车。

黄采香不在家,正好赶上谢守拙在外面打牌输了点钱,又多喝了几口,看什么都不顺眼。谢一一身冰碴子,哆哆嗦嗦满身泥水地从外面回来,深蓝的书包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谢守拙立马儿急了,醉眼迷离地也没看见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抄起把椅子劈头盖脸地就冲着谢一砸过去。

“他妈的你个小败家的,老子缺了八辈子德了养你这么个玩意儿,你以为你老子是大款啊?让你把书包往泥里扔!让你把书包往泥里扔!你个小婊子养的,一天到晚跟你赔钱的妈一样!让你败家!让你败家!”

等黄采香回家一开门的时候,谢一已经浑身抽筋躺在地上不会动了,谢守拙的酒终于在亲生儿子的惨样和妻子的尖叫中,给吓醒了,手上的椅子“啪嗒”一下落了地,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瞪得快脱了眼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才好。

黄采香抱起谢一,慌忙打了120,这向来知书达理轻声细语的女子终于泼了一把,指着谢守拙嘶声大骂:“谢守拙,你还是人不是!是人不是了!你……禽兽不如,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你不得好死!”

救护车尖叫着走了,楼上楼下邻里邻居都来看热闹,王大栓和贾桂芳没工夫搭理自家小崽子了,慌慌张张地在一边帮忙,王树民偷偷地扒着楼道的楼梯,看着谢一被穿白衣服的人抬出来,看着他一张脸青得像鬼片里的死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怕了。

古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绝对是个绝世乌鸦嘴,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

据说谢一被推到了急诊室里,好容易才活过来,在医院一住就住了整个寒假。黄采香一边上班一边医院单位两头跑地照顾儿子,人好像每天都在往下瘦,每天天不亮就给谢一做好一天的饭,中午热一顿拿保温桶送过去,晚上再送一顿……

贾桂芳有时候过去帮帮忙,回来跟王大栓直摇头,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果然,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黄采香单位有事,下班晚了,怕小谢一在医院等着急,急匆匆地就骑上车往医院赶,被路口突然出来的一辆面包车给撞了……她没有好妈妈照顾着念着。

于是没人留得住她。

于是她变成了墙上的一个黑白照片。王树民看着那张照片,觉得有点假,他从来没见过黄阿姨笑得那么快乐,双颊那么丰满,有那么一大把乌黑的头发,他忽然很想哭,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好像都和他有关系。要是他没骗谢一,要是谢一不那么实诚地相信他,要是他没把谢一的书包扔进荷花池,要是谢一没一身泥的回家,要是谢叔叔没打他,要是他没进医院,要是黄阿姨还活着,要是……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要是”。

于是等谢一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天。

第三章 小白菜

小时候的事情,对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呢?心理学者或许对这个问题有更深的认识。

对于我们这些忙忙碌碌的普通人来说,或许早就把老师上课讲的课都还回去了,不记得当时在黑板上写个不停的漂亮女老师,不记得自己的小学课间操时间是在上午第一节还是第二节课以后,不记得到底是一年级还是三年级开始上的自然课。

可是永远忘不了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忘不了凳子上的胶水,某人在嘲笑中咬得格外重的那个词,忘不了某个冬天,荷花池里冰冷的水,和洗不掉的烂泥。

忘不了那种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一样的无助感。

那是个冰冷刺骨的冬天,即使谢一长大以后,到了温润的江南,他也忘不了那时候那种刺骨的冷冽,西北风随时随地都在敲打着窗棱,要把整个玻璃窗打碎一样,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就像永远都不会放晴。

那时候人们还不知道世界上有种毛病不是生在身上的,而是生在心里的,经历了大变的孩子总会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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