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119)

“也是,”甘卿手指间的刀片倏地一闪,就不知收到了哪里,她嗤笑一声,“带着狗头裸奔的经历确实少见。”

然而出乎她意料,喻兰川并没有恼羞成怒,他的目光非常沉静,透过薄薄的镜片,显出几分洁净的清冽,他说:“我一直记得,不是因为那天我很狼狈,是因为始终等不到你的下落。”

“你现在知道了。”甘卿耸耸肩,“不客气,举手之劳。”

“我一直害怕有人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受伤,从那以后,再也不敢闯自己收拾不了的祸,”喻兰川说,“但是今天老韩告诉我,是因为那次的事,你师父藏身燕宁的消息才暴露,如果……”

“如什么果?”甘卿打断他,抬腿要走,“搞不好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名门正派管那个叫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

她脚步太急,正好经过一棵树,那树伸出的枯枝不知怎么那么巧,不偏不倚地挂住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虽然不长,但又多又细,在湿漉漉的环境里尤其容易炸毛,发尾还打了结。

甘卿:“嘶……”

喻兰川:“你师父都听不下去了。”

甘卿愣了愣,割断了打结的那一小撮头发,转过头去,发现挂住她的树,恰好就是卫骁的墓碑紧紧靠着的那一棵。

她很小的时候,也扎过小辫,编着麻花辫到处乱滚,一天下来,头发跟毛疯一样,被师父按住重新梳头,怎么梳也梳不开,小木头梳子揪得她吱哇乱叫,师父就只能用梳子蘸着水,一点一点通,还吓唬她说,老是蘸水梳头,以后会变成黄毛丫头。

甘卿不想变成“黄毛丫头”,后来就不敢再要求蘸水,只好眼泪汪汪地忍着疼,几乎留下了心理阴影,长大以后再也没把头发留长过。

冥冥中,会有鬼神吗?

死去的人,会在九泉下看着你吗?

大多数人其实都不相信这些,只有恐惧的人、亏心的人……还有亲人,会在那么一时片刻,无法从这种自欺欺人的想象力挣脱。

喻兰川轻轻地说:“我大爷爷下过盟主令,你们没有回应,但即使是这样,大爷爷也一直不相信,面粉厂的十八个人是他杀的。”

甘卿没吭声。

喻兰川恳切地说:“我还听说,因为年轻的时候比武,他得罪过一些人,如果你怀疑他不是正常死亡,跟那些人……或者跟行脚帮有关,我可以帮你一起查。毕竟行脚帮的事,最早也是我惹的。这次行脚帮的人藏匿嫌疑犯,还袭警,老于他们那边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调查到底,你先等一等,行不行?”

甘卿听完,好半晌,终于开了口,她略微放缓了语气:“其实跟你关系不大。”

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本可以轻松地甩开追兵脱身,却非要显摆手段。

师父总是说,万木春一系的功夫,已经不再适合时代了,杀术不祥,是偏门邪道,不可以沉迷,更不可以恃武行凶。

可是他嘴里的“偏门邪道”,恰恰是中二叛逆的少女觉得最酷的东西,即使只是摸到一点皮毛,也忍不住想像小鸟抖毛一样炫耀,怎么可能做得到“锦衣夜行”?

甘卿一低头:“客气了,小喻爷。”

“谁跟你客气?”喻兰川听她这又江湖又疏离的语气,心里忽然蹿起一把无名火,“邻居住了大半年,你救过我弟弟,我们一起收集过聂恪他们那个人渣团的证据,我还逢年过节就给你拉一打傻子客户,眼睁睁地看你坑他们钱不说话!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甘卿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喻兰川:“……”

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喻兰川一向贯彻“高贵冷艳”的处事风格,生意场上推杯换盏,交浅不言深,私人朋友都是像于严那样主动粘上来的,这还是他辈子第一次说出“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这种有自作多情嫌疑的话,一时间,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烧得他内外不安。

就像方才他用手机挡刀,甘卿只要再往下轻轻地压一厘米,就会划破他的动脉。

此时,甘卿也不用说话,只要略带嘲弄地笑一下,就会打碎他色厉内荏的自尊。

喻兰川觉得自己这一晚上过得险象环生,两只脚仿佛一直都踩在钢丝上,他摊了牌,砸了牌桌,豁出去似的,坐在地上等宣判。

然而……甘卿竟然没有笑。

她站在枯枝下,愣了好半天。

卫长生……卫骁的遗像注视着她,好像把她一生中辜负过的情与义细细密密地摊开,都陈列在石碑上。

“我……”

“还不走!”喻兰川有点怕听她说话,连忙惊恐地打断她,“你要在这过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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