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184)

等她大一点以后,才明白这句话是个挺悲伤的玩笑。

据说人死后几十年,曾经记得他的人也渐渐死光了,这个人会彻底被人间遗忘,于是迎来第二次更为彻底的死亡。这个说法乍一听十分悲凉,其实细想起来,也颇有浪漫的地方——毕竟,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人间遗忘了,手机丢一天也不会错过什么重要信息,就连在网上给网友留言,也会很快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流中。

如果打个喷嚏就能激起一个想念,那也太便宜了。

甘卿苦笑了一下,还是下意识地摸出了关机的手机。

有那么一时片刻,她盯着手机的启动画面,心里战战兢兢地起了一点期盼,希望里面弹出一条“你怎么还不回来”之类的问话……哪怕不那么客气呢。

就在这时,一阵小寒风刮过来,甘卿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

完蛋,不灵了——俩喷嚏是“有人骂你”。

果然,她的手机跟抽羊角风似的哆嗦了起来。

“哪呢?回话!”

“你是不是找不着停车位,把车开西伯利亚去了!”

“你个垃圾,又关机!!!”

甘卿:“……”

果然有人骂她。

再给喻兰川打回去,对方已经不接了。

“哎,”甘卿叹出一口白气,听旁边的王嘉可哭声渐歇,于是拍拍她,“别哭了,我先带你买双鞋去。”

“买鞋”这俩字果然唤回了王嘉可的理智,她散乱的目光略微聚焦了一些,抽噎着说:“可是专卖店都该关门了,去哪买呢?”

“不关我也不知道人家的门朝哪边开,还专卖店。”甘卿递给王嘉可一只手,让她一瘸一拐地扶着自己站起来,“放心,不远。”

果然不远,五分钟后,她把王嘉可领到了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民超市里。

王嘉可踮着脚,不知所措地避开小超市门口摞着的啤酒汽水箱子,看着甘卿手里八块钱一双的棉拖鞋,傻了眼。

炫酷的“夜行衣女侠”说:“我钱包在外衣里,手机钱包里就剩下十块了,凑合吧,穿不穿?”

“……穿。”

甘卿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先去医院?派出所?还是回家?”

王嘉可结了冰的头发黏在脸上,茫然地回视甘卿,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甘卿又叹了口气,拿出手机:“不管怎么说,先给你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吧。”

“号码在我手机里,背不出来。”王嘉可不接,低头嗫嚅了一句,随后她肩头垮下去,“我……欠了好多钱……我家那边有高利贷的人蹲我,也没脸回我爸妈那。”

她说着,好像又要哭,甘卿没了脾气,就在这时,她手机响了。

“小于警官?什……呃,好。”甘卿听了一会,表情越来越古怪,她沉默片刻,转头对六神无主的王嘉可说,“我还是先送你去派出所吧。”

派出所热闹得跟赶集一样,地方都不够了。

“等等,大爷,您再把岁数报一遍……这么大岁数的谁给带回来的?!”

“有人受伤吗?要不要先打个120以防万一?”

“他们说没打架,聊天来着。”

“放屁,聊天这么兴师动众,聊什么?密谋颠覆地球吗?”

“哎,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你是不是以前就进来过一次,穿蜘蛛侠衣服的那个……”

“这是管制刀具吧?这谁的?还有这个……桃木的,底下刻了个‘急急如律令’的这玩意,这又是谁的?属于封建迷信道具吧!刚严打了一批,你们还搞!还搞!”

“不是封建迷信,误会,”于严一脑门汗,赶来双手请走了那把桃木剑,一转头,额角青筋暴跳,“好不容易我今天没值班,还以为今天是平安夜!喻兰川我真服了,自从认识了你,我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喻兰川一脸官司地翘着二郎腿:“说多少遍了,我是正当防卫,你们什么时候能完事?人员冗余,办事效率低下,我晚上还有工作要才处理呢,需要我打电话给律师吗?”

于严快给他跪下了:“大爷!都到这了,你能不能消停点,别找事了?”

旁边赵长老也是一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嘴脸,撇着一张鲶鱼嘴,一言不发,全让手下小弟替他说。

焦头烂额的值班民警气得要发疯:“现在人都这么牛逼了吗?刚才那个是高级金领,满口要找律师!这边一个退休职工也是一脸睥睨凡尘!您老怕不是退休职工,是退位的太上皇吧?我要不要跪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那个……”甘卿在派出所门口探了个头,“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她带着王嘉可没法随便扒车,坐公交没零钱了,只好先打车回一百一附近,把王嘉可押在车上,自己去喻兰川车里取外衣和钱包。刚受过创伤的王嘉可被迫和陌生的出租司机独处五分钟,哆嗦了一路,到派出所门口都没缓过来,就被“女侠”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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