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污染、无公害(218)

然而再仔细看,那刀伤却只是划破表皮、才刚刚触及真皮层的深度,既没伤筋,也没动骨,这人凝血功能还真不错,这么一会,伤口已经有止血的趋势了。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在地上滚的杨平,又看了看狼狈的甘卿,这么一对比,地上躺的这位宛如一场失智的碰瓷。

“哎,”一个警察头疼地掀开大盖帽,抓了一把稀疏的头发,无奈地说,“大爷,您这手筋是画的吧?醒醒,别装啦。”

杨平充耳不闻。

他曾经以为自己在阴暗狭窄的泥塘后巷里,亲手了结了自己一生的噩梦,为了雪耻,他不辞辛苦地把那些废物们都找来旁观,让他们做人证,证明他把卫骁打得跪地求饶。

可原来没有。

噩梦是不吃自欺欺人那一套的,他粉饰多年的假象薄如蝉翼,被小刀轻轻一刮,就露出狼狈的真相来——

卫骁先被王九胜派人阴谋撞伤,内脏出血、行动不便。

如果不是这样,杨平根本没有再次与他动手的勇气。

“这人怎么回事?”警察看出了他神志不清,疑惑地问,“精神不正常吗……我去,他这脸上和手上是什么东西?纹身吗?”

“不知道,”没穿外衣的甘卿好像才感觉到冷,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被冷风一刺激,眼泪又下来了,她瓮声瓮气地说,“突然就这样了,跟犯病了一样,凶得要命,吓死人了。”

警察的表情严肃下来,显然是联想起了瘾君子的症状:“叫救护车,再联系一下法医的同志……都带回去……哎,这怎么还有个小女孩伤成这样?跟你们一块的吗?成年了吗?”

一个女警连忙跑过来查看悄悄的情况,警察们脚步匆忙,杨平几十年份的惨叫声听起来撕心裂肺。

甘卿有些出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的右手是著名的万木春杀人刀,天赋异禀、锋锐无双。

但……当年被她亲手废了。

只剩下一只天生不是惯用手的左手,最开始是在她最茫然无措的几年里,为了方便日常生活随便锻炼的。

这只手以前还没有沾过血。

她抬起左手,轻轻地抹了一把方才被喻兰川的手背磕过的脸颊,隔着人群,向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第八十九章

她看见喻兰川托着一只脱臼的手腕,正低声跟旁边的警察说着什么——对了,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拿着棍棒和管制刀具,打得一地狼藉,这事肯定是得跟警察解释的。

可要怎么说得清楚呢?甘卿漫不经心地想。

她脑子里只是闪过了这么个疑问,问完就完,也没打算自问自答。

她像是处于某种灵魂脱壳的状态,什么懒得想,骨折的右臂和喘口气都疼的胸口也被她暂时放在了一边,周围的人声、惨叫声、风声,一起清寂了下来。

她神奇地走了神。

“万木春的刀有魂,你要学会跟着刀锋走,不要自己跟自己别扭。”

她很小的时候,卫骁随口对她这么说过。

“什么叫顺着刀锋走?”

“就是该么样、就怎么样,有一天你玩刀不切手,大概就能懂了——你的刀准备好的时候,你是有感觉的。你什么时候退缩了,它比先你明白。”

卫骁说得对,她对杨平出第一刀的时候,心里是有犹疑的,因为左手并不是她的惯用手,她既没有信心,也拿不准自己能出什么样的刀。她已经将近十年没有真正意义上跟人动过手了,她像一块用过的餐纸,蜷缩着自己的生命力,期待岁月抹去那些难解的恩仇。

十年,废一个人,足够了。

她甚至没想好应该怎么办——万一真的一刀挑了杨平,就算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喻兰川和闫皓会不会也被她连累呢?

她的刀锋上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犹豫,不堪重负,所以才会在杨平动手的一刹那,本能退避,差点被对方一巴掌扇死。

真正让她找到第二刀的,其实既不是杨平的嘲讽,也不是喻兰川和闫皓的死不退让——甘卿早就不是容易被激怒、被感动的人了,喻兰川拦住杨平的时候,如果不是她实在说不出话来,肯定会阻止的,又不是拍电影,为了争义气冒险没必要,死在杨平手上的人数不过来,这货穷凶极恶,一打喻兰川也斗不过他——她第二次拿起刀,是喻兰川当时说的那些话。

有那么一瞬间,甘卿意识到,杨平对周遭一切,可能是充满彷徨恐惧的,他的邪功、他的战绩,都是吓唬人的幌子,他因为内荏所以色厉……就像她自己一样。

成年之后,吃饭写字之类的小事换惯用手都很艰难,何况是万木春的刀法?她为了这手左手刀,多少次把自己割得鲜血淋漓,手心手背,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是破损后重新长的。她一边绝望地磨练自己,一边还要装神弄鬼、做出一副“跳出三界外”的不问世事,总在避免正面对抗,唯恐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牌,发现她不是什么神秘的世外高人,而是个把日子过成“日”的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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